于是他专注地盯着大的那个。那个呛人的味道越来越浓,在辣味中居然又透出一丝香甜的气味。比之前的香,比一切都香。
“对,对,选我……”莱特先生涕泪交加,虚弱地颤抖着。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温和而威严地命令道:“儿子,小宝贝,闭上眼睛。”
“爸爸?”他的儿子疑惑地问。
安东尼将那团美味的东西从那个躯壳中扯出来,塞进自己的喉咙。
莱特先生狼狈的躯壳颤抖了一下,发出一声惊讶感慨似的“哦”,似乎没有想到他做得这么干脆利落,然后像个装满水泥的麻袋一样瘫在地上了。
他的儿子,并没有闭上眼睛,依旧疑惑地喊道:“爸爸?”他不相信自己真的看到一个支离破碎的人和爸爸玩游戏。这肯定是一种魔术,下一秒爸爸的背后就会飞出一只鸽子。
安东尼喉咙中香甜的东西燃烧起来。它美味极了——然后他想起来了。
这个味道像柠檬蛋糕。
一个最简单的柠檬蛋糕,他吃过的第一个蛋糕……祖母为他烤的,她系着围裙,戴着印花烤箱手套,自豪又小心地将蛋糕拿出来……那天安东尼过七岁生日,祖父点燃了蜡烛……
记忆潮水般涌入死透晾干了一个多月的大脑。
他的祖父,带着无奈和愧疚看着他,看着他翻出被藏起来的病历……他一向擅长干这个,小时候经常帮祖母翻祖父藏起来的烟草……他真庆幸自己这么擅长翻找,却又宁愿自己没找到……
他将脸埋在祖母的被子中,她干枯的手已经再也无法轻柔地拍拍他的头……可是他还能闻到她,在消毒水、药水和各种奇怪的味道中,有一缕很轻很轻的味道,叫他安心的味道……她闻起来就像还活着,有一部分她始终活着……
他剧烈地呕吐起来。
他——他不可以——他是人类——他不可以——
就像世界翻了个面,一切都扭曲着,试图找到自己的位置。
混乱的万物茫然地四窜着,只有一个呕吐的青年,完完整整地站在墓地上。他吐得几乎站不稳了,于是伸手在乱糟糟的东西中随便一抓,企图抓到一个扶手,或者拐杖——但是他抓到了一节骨头。
随着他的触碰,那节骨头也稳定起来。下一秒,他发现自己正拎着一条骨头尾巴,倒提着一只骷髅猫。
对,猫……他一直很想要一只猫……祖母会给他打带着猫的毛线帽子,而祖父会买来带着猫的花纹的瓷具,作为他的专用餐具,即使画了猫的碟子比没有画的贵了两便士。
骷髅猫的眼眶突然燃烧起两团魂火。它不满地给了安东尼一爪子,灵活地跳到地上,然后没有助跑就跳进了他怀里,像一只真猫一样蜷缩起来。
安东尼站直了身体。他控制着自己的身体——不,他不想吞噬谁的灵魂,他也不想占据谁的躯体——他是人类,这点绝不改变。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知道自己不应该任由事情这样发生。也许将来有一天,他能明白这一切混乱是从何而来。是的,他会弄明白的,但是现在——
祖母的柠檬蛋糕,祖父的蜡烛。香气和火光在他喉咙中、眼睛中、脑海里,温暖地、长久地存在着。
莱特先生猛然抽了一口气,醒了过来。即使没有鸽子,他的儿子依然捧场地鼓起掌。
泥土堆在写着“亨利·安东尼”的墓碑前,刚发芽的嫩草好端端地从里面钻出来。地面上不再有破碎的木屑,可以推测土堆中有个完好的(厚度比原定少了一英寸的)奢华棺材。
只不过现在它成了一座空****的坟墓。
安东尼看着莱特先生哭泣着抱紧自己的孩子,向他许诺了游戏机、玩具飞机、玩具汽车和许许多多的东西。
而莱特先生的儿子喊道:“爸爸,我们叫了你好久了!该吃布朗尼了!”
魔法疑惑地发现安东尼的心脏重新跳动起来。血液重新开始流动,从猫的抓伤中滴了出来。他变得……变得……就像个活生生的人。
我是个人类。我叫亨利·安东尼,26岁。我是个——一直是——永远是——人类。
“对不起。”他的嗓子多日未用,声音轻微得像没有松香的小提琴。
莱特先生抱着儿子摇头,看不出是否听到了。安东尼姑且将它当作默认的原谅。
“以及,你是个混账垃圾,但我原谅你了。”安东尼又说。
这具尸体紧紧搂着骷髅猫,慢慢向前走去。按照他具有的常识,他需要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