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家嫡小姐刚到家第一天就遭恶婶欺辱被逼晕倒的消息不胫而走。
有人说是因为杜霏微在外野游惯了失了分寸,骄纵跋扈,得罪了自家婶母,也有人说她一介孤女父母俱亡,必是那恶婶刻意刁难,意图侵占长房财产;更甚者揣测杜霏微这么多年不是在外游学,而是被丢在乡下庄子里自生自灭,现在是回来复仇了。
韦氏压根不知道这些谣言到底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越回味越不对,这死丫头是故意寻了借口要分家来着!若是老太太偏心,再或者她真当了官,那杜家的财产岂不和他们二房无关了?
她这才感到后怕,立刻吩咐丫鬟把屏风送了过去,谁料杜霏微却反应平淡,外面的谣言却丝毫不止,就连遏云社新出的曲子也不再邀她过去,金陵城中人人提起她韦瑞云来,都免不得冷嘲热讽两句。
听到这个消息时,杜霏微正倚在廊下把玩着一个烫金玉帖,熟悉的簪花小楷邀她共赴永安侯府赏茗佳会。
赏茗会,杜霏微轻轻一笑,这辈子她曾见过一个最适合点茶的人,那人虽只着一袭白衣,却好似将山川秀气集于一身,举手投足间又是读书人温润的书卷气,若非病弱,必定成就一番功名。
但话又说回来,正谊书院中身负奇才而名声不显的,又何止他一人呢?
也不知道永安侯府的那位小侯爷最近功课做得怎么样,也罢,就当去看看老朋友了。
“觅夏,让焦山收手吧。”
一次性玩腻了,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小姐,那您的身体?”
“我自有分寸。”
违反“天命”的代价罢了,她早已习惯。
*
永安侯府在胜业坊,金陵城的东南角,在永安侯府旁,有一座荒废已久的府邸,宁王府。
杜霏微依旧乘着那辆通体漆黑的马车,时辰尚早,她悄悄拐进了宁王府中。
在先皇漫长的执政生涯中,太子顾庚绝不是最出色的那个,宣王善、燕王勇,而宁王素有贤名,兼具胆魄,其子顾乾更是青出于蓝,世人皆道,虽说太子为嫡长,可若要保万世永祚,恐怕还是要将江山托付给宁王才行。
可谁又能想到,七年前,河西节度使桑博延勾结胡人举兵谋反,趁着先皇围狩之际悍然突破了大齐的西北防线,一路南下,燕王战死,宣王重伤,宁王自江左征集十万勤王大军,先皇夫妇亲自登上城楼指挥作战,不料待胡人军退后,宁王竟拥兵自重,在金陵城外意欲逼宫,被太子当场射杀,宁王府世子不知所踪,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死在了那场叛乱中,还是隐姓埋名,再也不能重回家园。
据说,在宁王身死的第二天深夜,胜业坊的宁王府燃起了一场熊熊烈火,哪怕全金陵城的人都跑来救火,也终究无法挽回。
再相见时,昔日富丽堂皇、门庭若市的宁王府只剩断壁残垣和遍地飞舞的群鸦了。
如今七年过去,仿佛所有人都忘记了在闹市中有一座宁王府这样的官邸,尘土厚重,蛛网罗织,野蔓疯长,无人问津。
杜霏微站在庭院中,抬头可以看到皇城的琉璃檐的一角,听父亲说,那是太子东宫的书房所在,太子将之取名为“棠棣相辉阁”,期盼着自己能够与弟弟顾焘永远如棠棣之华般,花萼花蒂交相辉映,永远地兄友弟恭。
可也就是这个向来敦善的哥哥,向弟弟的胸膛射去了致命的一箭。
杜霏微心中暗讽,当年的太子站在书房往宁王府望去的时候,究竟是一种对弟弟的关爱,还是监视呢?而顾焘,又是怎样地面对一年又一年,居高临下而又挥之不去的视线呢?
恐怕只有他们兄弟二人才能明白了。
这时,一直守候在门外的车夫提醒道:“小姐,时辰到了。”
杜霏微抬步,步履间却好像踩到了一线纸灰,掺杂在尘土中辨不分明,反倒是刚刚烧过的地上略有些温热,引起了她的注意。
七年了,原来还有人没有忘记宁王吗?
这人倒是胆大。
想来当年宁王贤名遍布天下,整个大齐多得是慕名而来宁王府甘愿投身幕僚的有识之士,哪怕功败垂成,清明年节,总要有点香火祭奠,免得他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
“杜大小姐胆子不小,青天白日的居然敢来这个地方!”正在杜霏微准备转身时,身后墙头处传来了一声呼唤,倒叫人吓了一跳。
杜霏微却不怕,她抬眸一笑,对道:“几个月未见,世子爷功课做得怎么样我不知道,但这翻墙的本事倒是见长!”
小侯爷——燕旭尧爽朗一笑:“没了你,老子的功课也还是倒数第一,谁敢说我一句不是?倒是本世子听闻,天不怕地不怕的杜霏微杜大小姐近日的日子不好过啊?”
这消息本是杜霏微散播出去的,她自然知道,但素来呛声的老对头突然关心,她仍旧心中一暖,嘴上却不饶人:“怎么着,你要替我出气?”
燕旭尧挑眉,抬手一招:“过来!”
杜霏微:“干嘛!我可是襄阳杜氏的大家淑女,你们永安侯府是没有正门了吗,居然让我翻墙而入?”
燕旭尧摇手:“这你就不懂了,这墙上的热闹,可比正门有趣多了!”
杜霏微向焦山挥了挥手,身子一转便入了永安侯府。
以前在书院,别说是翻墙了,爬山遛鸟上树,她快得和兔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