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笑寒哪里知道,这李云山一心问剑,于符术竟是一窍不通的。至于替人镇梦,更是连哑巴都要笑出声的无稽之谈。他每晚捣鼓的,不过是将“我喜欢你”四字,连同些“白头偕老”“永结同心”之类青天白日没脸讲出的浑话,一笔一划抄了个千儿八百遍。
☆、从天而降
花笑寒在床沿静坐良久,方才如梦初醒一般,趿拉着鞋绕过地上扔的横七竖八的杂物,慢慢朝门外走去。
他也不晓得深更半夜作甚的要往屋外逛,只觉得不透口气就浑身不自在,又好像有人丢了几两银子等着他去捡拾。辨不清是神使还是鬼差,约摸是冥冥中有个促狭鬼哄着骗着,由不得他不动身。
不知怎的,这门卡得比往日紧上许多,推开还颇费了些力气。
但听吱呀一声,那月光便急不可耐地顺着半开的门缝淌进来,只一会儿就漫开薄凉的一片,几近叫花笑寒不忍心踏上去。
月亮总能勾起无限回忆。
有时月色越好,人的心情反而越糟。
花笑寒忽然想起李云山领他去看三生树的那天,月色同今夜像得很,都是一汪泉水似的清澈明亮。
月亮分明还是那个月亮,可月亮底下却只剩花笑寒一个人。
李云山不驼不瞎,若是他愿意,只消稍稍一抬头,也能与花笑寒赏到同一轮皎皎明月。
可即使两双眼里映着的月亮是一个模样,两颗心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连作一块儿了。
就算那些个曾指着月亮沐着月光磕磕巴巴说出的痴言蠢语,也即将随着天光大亮变作凝在枯草叶儿上一颗颤巍巍的露珠,哪怕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也不过啪嗒一声,旋即踪迹全无。
所谓物是人非,大抵如此。
物是人非并不可怕,倘若浅薄的物象都不似当初,那才是真正唬人的东西。
今儿这番夜景虽美,却远远比不上前头在三生树下度的那一回。
因为花笑寒发现了一口锅。
一口闪闪发亮,大煞风景的铁锅。
这是铁锅,却又不是铁锅。只是在地上按着东南西北中五个方位依次钉上了五道灵符,灵符放出的金光又凝作一口锅的模样。
始作俑者似是生怕别人不晓得这是甚么东西,干脆留下一张纸条悬在这层刺眼金光前,上头龙飞凤舞大书四字:一口铁锅。
花笑寒伸手,那张纸条便无风自动,一扭一扭,好像在催花笑寒揭下它。一旦花笑寒缩回手,这纸条便大失所望,直挺挺贴着金光,一动不动,好似条岸上干硬的死鱼。
花笑寒非但不怕,反而觉得有趣,便故意去逗弄它。心里暗道许是老天有眼,见他连日倒霉,遂开恩赏下宝贝,权作慰藉。
他见此事离奇,又想到下落不明的肥羊,一时间难免生出些不着边际的痴念。
——若是老天爷能把肥羊送还,哪怕抵上二十两碎银,他也情愿心甘。
花笑寒小心翼翼捏住纸条的一角,还没待他使劲儿,纸条便轻飘飘落进了他的手里。
这一下好似掀去了锅盖,五道金光缓缓消散,在花笑寒身周氤氲成一片萤火似的星星点点。五道灵符围作的法阵中央,赫然显出一个躺在地上的人形来。
当一个人被床单横七竖八裹了一层又一层的时候,他已经不再像一个人,反倒像是一条蚕。
一条花笑寒再熟悉不过的蚕。
他清醒时尚且老实,睡着后更是老实非常。
花笑寒素来是个爱操心的,偏怕他胡乱动弹,索性提前用被子将人密密裹起。他也不理论,只由花笑寒把他包成一条春卷,又伸胳膊伸腿儿地紧紧搂住。
他不动弹,是因为他在沉思,在反省。
自个儿白日间好像安安分分的,没说错甚么话,也没做错甚么事,怎么就值得花笑寒如此处心积虑地要来热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