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连串的质问如尖刀扎向阳渊心扉,既令他痛苦不已,又觉察到一点古怪:高珩喜怒不形于色,说话向来不会这样尖酸刻薄,这令他感到一丝迷茫,博弈间本能的警觉令他意识到他现在身心都陷入高珩的节奏。他强自打起精神,摆脱内心那交集的情绪示敌以弱:“我知晓我愧对你,可我没想骗你。”眼前高珩的神色更加冷淡,他心里骤然涌出一丝委屈,想到刚才高珩对卫映的温柔纵容,心中竟生出一丝羡慕,“你根本不给我机会解释,你只愿意以为我做何事都是居心叵测,你,你怎么就不想想我那时视你为唯一神明,哪怕是为人鱼肉,我也情愿案板上多了我,你便少受一分刀俎的苦”他越说越委屈,却强自告诫自己莫要自乱了阵脚,内心百感交集之际,他忽得又听到高珩微微的叹息,他抬眸,微明的灯光间,高珩双眸明星般灼灼,许是错觉,阳渊在其中甚至看到了些许期待的意味,而他出口的声音又含了些微的怅然与试探:“你是说,哪怕早知晓跟我回了邺城会是什么下场,你也会跟我走?”太广十七年,晋阳。山洞外雨声不绝,阳渊抬起头,望见咫尺之外的篝火边正低头侍弄着柴火的高行,火光明亮,照暖了他玉样的面容。他心底骤然升起一丝不可抗拒的、想要亲近的冲动,披起衣服坐在高行身边,状若无意地抵住他手臂,高行并未对此有什么抗拒,只是低低道:“你知不知晓我父皇为什么要你来谈和约?”“为何?”他对此并不感兴趣,可既然是高行问出的话,他就有了兴致答下去。“他让我带你回邺城。”高珩看着他,声音中的情绪叫人辨别不出,“我把你拐到这里,就是要趁机抓你走的。”洞内的气氛一时凝固,窗外雨声嘀嗒。阳渊却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剧烈的情感波动,只觉心中被微微牵动:“那他会杀了我吗?”“不会。”高行静了静,道。“不会杀我啊。”他喃喃道,倏忽轻笑,而后他将手伸到高行面前,注视着他们那相似的黑眸,“他不杀我,那我跟行哥走。”柴火焚烧的声音在耳边分外清晰,而高行的脸色似乎白了几分,那一瞬间阳渊感到他身上萦绕着一种克制的惊愕。须臾,高行低低道:“你知不知晓你在说什么?”“我没有阿爹了。”他说,那一刻高行清晰地感受到阳渊脸上没有了萦绕的笑意,露出一点茫然与讨好般的神色,“长安和邺城,于我而言并没有什么分别,可邺城有行哥。这世上我只找得到行哥一个表哥还是有情面的,不若跟行哥走。”他的手放在高行的膝盖上,感到高行并没有抵触,便更生出了勇气,上前抓住高行的手:“行哥,带我走吧。”阳渊看着眼前高珩冷凝的面色和眼底的戒备,心中那物是人非的苍凉与无奈更令他心生怅然,多年前的那一点孤勇在此刻游离进了神思之中:当年他若是真的同高珩到了邺城,不论他们彼时的处境会有多艰难,如今这彼此提防、相互算计的情形却也不会出现。“你会这样问,想必是后悔了。”他说,想到高珩那两句“不值得的人”,心中又是作痛,“放走一个总是在骗你的人,是不是很不值得?”“你原来知道你总是在骗我。”高珩说,他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亲昵至极,却连他的名字都不肯直呼,“阳重源,我怎么信你啊?”他手掌冰凉得教人生不出依赖与亲近的情感,恍然间他想起多年前在那个山洞里,他握了许久高珩的手,也只能感受到些微潮腻的暖意。他垂下眼睛,低声道:“你现在活着,便是赖你还肯信我,不然你怎会吃下那颗药?”“你在挟恩图报吗?”高珩笑了笑。“你我都到了挟恩图报的一步了吗?”他反问。高珩神色似乎也有些微动容,他放下手掌,沉思片刻,复而问道:“阿映为什么会跟你在一起?”“我听到你死讯,怎么不去探听?他身处险境,我又怎么不去救?”“那你救他,是因为知道他是你的外甥,还是因知晓我并未身死,想拿他来要挟我呢?”阳渊一时间惊怒交加,又觉失落失望,他盯着高珩,恨恨道:“你以为呢?”“我以为是后者。”高珩冷笑一声,紧紧盯着阳渊,“不然,你怎么会明知我未死,还引诱他同你相好呢?”阳渊脑海中如五雷轰顶,那一瞬间,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何高珩现下会对他如此敌视,心中不由也苦涩万分:卫映的事种种情难自禁与阴差阳错,只有他们二人知晓,他若非身在局中,也难以相信自己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