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潢你别上纲上线,维武那天说的也是气话,他过后不是跟你道歉,你心气儿不顺,便揪着不放,满清八旗又如何?腐了就是腐了,烂了就是烂了,中华是中华人之中华,总是会有人要站出来的……”卞维文解了围腰,拿着围腰再自上拍了拍,然后从灶间出来,在门口的水缸里舀了水,洗了个手,拿围腰擦干手上的水珠子,又将围腰放在一边的窗台上走了过来。顺手拿起边上一只有一点点烂的苹果,将烂的部份削掉,又将苹果切成三块,自己放嘴里一块,递给老潢一块,最后一块连着苹果核一起插在鸟笼的边上,笼里的小翠眼儿几下里一蹦,就跳到了靠进苹果的跳杆上,伸着鸟嘴,便嘟嘟嘟的啄食了起来。卞维文也笑眯眯的咬了一口苹果,细细的嚼着,挺满足的样子。老潢拿着萍果,两口就进了肚子,然后呸的吐了一口渣,最后意兴阑珊的拢起袖起,蹲了下来:“是啊,烂了就烂了,腐了就腐了,不行了就该还给人家,兴亡自古事啊……”卞维文便没在多说,心里想着,中华是睡着的雄狮,如今正逐渐醒来。老潢依然蹲在那里,嘀嘀咕咕的,听不清说的什么。卞维文也不吱声,翠眼儿吃饱了,蹲在跳杆上,叽叽咕咕,叽叽咕咕的小叙了起来,倒象是应和老潢的嘀嘀咕咕,煞是好听。“芸媳妇儿,吃午饭了没有?”隔壁许老掌柜家里先是传来吱呀的开门声,然后是平家婶子进门问好的声音。“平婶子啊,快进来,正烧着呢,平婶子家午饭烧了没,没烧在这儿吃个便饭吧。”回话的是囡儿她娘亲芸嫂子。“早就烧好啦,这不,平五还没归家,就过来走动走动。”平婶子笑哈哈的说。“你家平五最近发财啦,瞧那一身行头,怪精神的。”芸嫂子搬了张凳子上平婶子坐下,在天井里晒太阳。“哪里什么发财,就跟着卞家老二后头喝点汤,那一身行头也是没法子,这么大小伙子了,得找个女人不是。”平婶子解释了句。“那是,婶子有没有相看的人家哟。”芸嫂子问,虽说永福门这边传言,平五喜欢麻三妹,只那麻三妹一心里全是卞先生,平五只怕也是瞎想了。“倒是有几家,但打听了一下也不合意,我上回听你婆婆说你娘家有个表妹在纺织厂上班……我来跟你打听一下清况,不晓得家里有没有订人家?想说个什么样的人家?”平婶子一脸期待的说着。“不错的,就住在苏州河那边,一个月也有四五块钱,若是活计忙起来,七八块钱也能拿到的。她今年十九岁,原先说过人家,后来男方得痨病死了,也是没缘份,现在也没说人家,人实是老实人,若是平婶子有意思的话,我回家递个话,约个时间见个面。”芸嫂子便爽快的道。她那表妹的事情家里舅舅舅妈也急,平婶子既然有这意思,那倒可以相看一下,现在不比以前,总要两人看得过眼。“那敢情好,我家平五虽然腿有一点点不便,但倒底是有力气的汉子,不管是家事还是外头的事情都是能担的……”平婶子忙不叠的应着,平五的事情这段时间她头发都愁白了。“娘,我的事不要你管。”平婶子的话音还未散,又听得一阵重重的推门声,然后是平五气急败坏的声音。“哟,你还晓得回来呀,今天又不当班,也不晓得你跑哪里野了。”平婶子先是报怨,然后又气急:“什么叫你的事情我不要管哪,你的事情我不管谁管?你那点心思以为娘不晓得呀,可人家麻三妹眼里就只有卞先生,瞧不上你,你非得认死理干什么。”“娘,你知道什么,麻三妹跟卞先生不是还没在一起吗?再说了,卞家还不定怎样的下场呢……”平五没好气的说。“你这话什么意思?”平婶子好奇的问道。芸嫂子也一脸疑惑,卞家兄弟好好的呀,维武现在算出头了,在公廨所那边混的不错啊?“哦,我是说麻三妹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卞先生那里还不定什么个意思呢。”平五是情急之下说漏了嘴,这会儿连忙吱吱唔唔的解释道,又跟芸嫂子说:“打扰芸嫂子了,我跟我娘回去了啊……”平五说着,硬拉着他娘亲离开了许家。“嘿,这平五,说话怎么颠三倒四的……”芸嫂子嘀咕一句。隔壁便静静悄悄的了。“咱家有什么事吗?我怎么觉得平五那话里似乎话中有话呀?”老潢在世情中打滚了一辈子,明显就感觉平五说话的语气有些不太对劲。卞维文也感觉到了,只是倒底也说不上什么,便道:“兴许没什么。”“平五他娘看来是急了,三妹那里你得做个决断,不好耽误人家的。”老潢说。“我晓得呢,明天我会跟三妹谈的。”卞维文说。虽说之前他跟三妹早就说清楚过,但如今三妹似乎并没有放弃,使不得还得再做一回恶人,给三妹一个决断才好。他晓得老潢的意思是让他同意的跟麻三妹在一起。说起来,三妹也是不错的,但有些东西他还要想想,没想清楚之前,不好随便应承,否则对麻三妹也是不公平的。“二哥回来了……”卞老三一蹦一跳的进屋,他在门洞那里碰上他二哥的。卞老二跟在他后面,脚步有些拖拖蹭蹭的,脸上还在琢磨着事儿。“那快去洗手。”卞维文拍了卞老三后脑勺一下,转身又进了灶间,端着饭菜出来。卞老三麻溜的洗干净手坐在桌边,老潢儿给他自己倒了一杯黄汤儿。桌上一盘荠菜冬笋,一盘咸菜豆腐片,一大碗萝卜排骨汤,还有一碗八宝肉酱,这八宝肉酱最是下饭。再加上几碗米饭,简单却也富足。吃饭的时候卞维武还在挠脑袋,这家伙从进门到现在都跟失了魂似的。“维武有事儿啊?”卞维文有些担心的问道。不晓得出了什么事体。“大哥……”卞维武一咬牙,放下筷子,一拉他大哥,两人走到外面廊下,避了老潢和小三儿,卞维武把之前的事情说了说又道:“很奇怪,我一说完事儿,大小姐脸色就不太好,我总觉得,今儿个这事是不是我做的有什么不对头的?”“嘿,就晓得你要惹事儿。那是武器,大小姐一个女儿家脸色能好才怪。”老潢死皮赖脸的跟出来偷听,这会儿便幸灾乐祸。“老潢,你可不能去告密啊。”卞维武瞪着眼。“呵,你都拿枪指着我脑袋了,还不兴我告密啊。”老潢没好气。“老潢,这事开不得玩笑。”卞维文一脸正色,又冲着老二说:“这事不好说,你们先吃,我出去打听一下。”卞维文皱着眉头,匆匆出了门,他隐隐觉得要出大事体了。覆巢之灾虞景明锁了仓库的门,将钥匙握在手心里,又紧紧的捏了捏,象是下了某种决心。捏完,虞景明又吩咐小桃:“小桃,你就待在虞记,记得看好这里,任何人不得入内。”“晓得了,大小姐。”小桃重重的点点头,她没有看车里的东西,但看大小姐的神色也晓得车里的东西非同一般。仓库边上有一间休息间,小桃从里面搬了一张小椅子出来,手里还拿了一张报纸,她看报纸倒不是要看什么新闻,只是认字儿。拿了报纸便念出声:“破屋如斗,寒灯一檠,灯下坐老驱,手针线缝破裤。室中竹椅一,饭桌一,溺桶一,土灶一,余物堆积无隙地,黑黢黢不可辩……”小桃边读,倒觉得这描写就象她宁波家里一样。虞景明看她那样,便没再多说,将钥匙揣在口袋里,转身出了大门。“大小姐好。”在门口同路过的工人擦肩而过,工人不免有些拘谨的打着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