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静静的摸着牌,一边有些好奇的跟芸嫂子打听着卞先生还是举人的事情。芸嫂子低声的跟虞景明说道着。“可不是嘛,光绪二十九年的举人呢,那一年卞大哥才十八岁,想想都是了不得的,当时他们家还住在前门楼那一块,榜下来的那天,前门楼足足放了一个晚上的鞭炮,本来光绪三十年正好老佛爷七十大寿的恩科,大家都等着他进士及弟的……”说到这里,芸嫂子又摇摇头:“可这人啊,再聪明再厉害都没用,得讲时运。那一年,码头上,苏北,山东,青浦三籍千余码头工人械斗,卞老爷和卞夫人刚刚下船,就叫土炮给打中,就这么没了。卞家大哥这恩科自然也就泡汤了,当时卞家老二才十二岁,最小的老三才两岁,本来凭着卞家老大举人的身份,庇护两个弟弟成长也是不成问题的,可偏偏自那年后,朝廷取消了科举,而卞家大郎的恩师又是受变法牵连,于是不晓得怎么回事,卞家就又卷进了变法案里,家门都被朝廷封了。事情乱纷纷的,外人也弄不太清,总之他家那些亲戚竟是没一个人敢沾这三兄弟的,最后卞先生就带着两个弟弟租了老潢这宅子,日子过的清苦,但好夕也渐渐将两个弟弟拉扯大了。”说起这些事情,芸嫂子也是颇有些感怀。“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司马发来的兵……”芸嫂子正说着,却听得外面街上老潢那特有的腔调唱着曲儿,是空城计中的失空斩。“嘿,如今还是这位过的滋润,一早儿就出去吃吃早点喝喝茶,回来还有人侍候着,这老潢老了老了,但是有福了,前段时间老潢病了,我可看着卞先生帮他请医生侍候汤药。”月芬挑着眉道。“可不是嘛,估计老潢百年了,还得卞家三兄弟给他收尸。不过话又说回来,有这房子,也是值得的。”边上桂花嫂也插了句,还啧啧了两声。虞景明是晓得的,永福门两条街面里面有三栋房子的房产是不在她的房契之内,一栋就是许老账房这房子,是当年她爹奖励给许老账房的,产权过户了的,于许老先生相同的就是还有虞记当年的大师傅莫老师傅,最后一栋就是老潢那房子,是当年卖贝子街时说好留给他自己养老的。“桂花嫂这话说的我怎么闻到酸溜溜的,又不是人卞先生贪老潢这房子,老潢多精的一个人啊,之前每年不都有人跑到他跟前装孝子贤孙的,可人家老潢不理,直接拿扫帚将人赶出门去。再说了,人家卞先生那本事,听说江海关的人来请了几次了,我看这卞先生哪迟早是去租界地盘的。”一边,月芬懒洋洋的反驳着桂花嫂。桂花嫂动了动嘴皮子,却没找出话回。“卞先生不是举人吗,江海关的人请他做什么?”虞景明好奇的问芸嫂子。“这有本事的人都是一通百通的,卞先生不但文采好,还有一双火眼金睛,我跟你说哦,任何账目,只要一过他的眼,什么问题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囡儿她爷爷说了,在账目稽查这一块,卞先生说第二,在上海就没人能称第一。”芸嫂子道。“哦。”虞景明点点头。看来这卞家兄弟倒不是一般人。“又在打牌……”这时从门边探进来一个人,二十不到的样子,长的剑眉朗星,穿着黑湖绸短开衫,下身黑色灯笼裤,头上扣着一顶鸭舌帽,偏脑后还拖着一根长辫子,脸上嘻皮笑脸的。“哎哟,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卞家的老二卞维武。”芸嫂子给虞景明介绍着。虞景明点头笑了笑,听声音她也听出来了。“卞老二你这猴子,这一身穿的洋货,干什么来啊?”月芬眯着眼边笑边打趣。“我来站桌角,看能不能弄点分红呗。”卞维武馋着脸,又看着虞景明冲他点头,便有些好奇的问:“芸嫂子,这位是……”“虞家大小姐啊,刚才有人还想让人家做嫂子的呢。”桂花嫂打趣起来。“玩笑,玩笑,不过是消遣消遣闷气罢了。”卞维武光棍的很,挥挥手却又冲着桂花嫂开炮了:“哟,桂花嫂,这么大人还听墙根,小心哪一天听到赵明大哥跟姘头的叫床声。”“呗,你小子这张嘴找撕是不是。”桂花嫂立马瞪眼。赵明算是有些能力的,倒是有些不害臊的往跟前凑,她整日里正防着这些事情呢。“少作怪,你来芸嫂子这里不是来拆台的吧,有事就说,没事请走。”芸嫂子没好气的拍了一下他的背。“嘿嘿,知我者芸嫂子也。”卞维武跟变脸似的又冲着芸嫂子怪模怪样的打着千。说完,他便搬了张凳子挤到月芬和芸嫂子中间:“几位嫂子听没听过肥田粉哪?”“你能弄到这东西?”芸嫂子和月芬还没有说话,桂花嫂两眼倒是瞪大了起来。近年,这东西传的神呼呼的,田里只要施了这个肥田粉,那庄稼就噌噌噌的长,跟太上老君炼丹炉里炼的仙丹似的。总之这东西是来钱的东西。虞景明也不由的挑了挑眉,肥田粉这东西她倒也是听说过的,是洋人生产的东西,田间的肥料,王家人在宁波有一块田就试用过这肥田粉,产量能增加不少,庄稼也长的好。这真是好东西,不过这东西一般人可弄不到。“哟,你这猴子,能的啊,这都有路子?水深哪。”月芬打趣着,又白了他一眼:“你大哥不晓得的吧?”“哎哟,月芬嫂子,我又不是拴我大哥腰带上的,我今年也二十了,也得有自己的事业了不是。”卞维武叫起屈来,又一跺脚:“再说了,我这路子又不是见不得人,是码头翁冒翁大掌柜的介绍的……当初也是我大哥帮他查了一笔账,他看在我大哥的面子上给我介绍的门路。”翁冒?听着卞维武的话,虞景明不由侧过脸看红梅,翁冒还有这路子?红梅才过来,有些事情她还不及细问。红梅一脸笑意的点头,在虞景明耳边低语:“都是他东家的生意。”虞景明点点头,翁冒这个东家看来真是不简单,只是这年月跟洋人往来密切,又常往南边跑的,要么是洋买办,要么是革命党,只不晓得这东家是哪一种。“能的你,既然有这等发财的事情,你还窝这干嘛,还不着紧发财去。”芸嫂子也笑着打趣。“嘿嘿,路子是有,可提货要钱哪,这不来找几位嫂子调济调济,等回头给几位嫂子分红。”卞维武裂着大嘴。“果然无事不登三宝殿啊。”月芬狠狠的瞪了一眼,却又笑嘻嘻的摸了摸口袋,拍出两块鹰洋:“我就这点钱。”一边芸嫂子也摸出一块鹰洋,边上桂花嫂扣吧扣吧口袋,掏出一把铜钱:“别怨桂花嫂不讲义气,我当家的都三月没发工钱了,这两钱还是菜金呢。”说着,桂花嫂又指了指虞景明冲着卞维武使了个眼色:“小子,那才是有钱人。”“嘿,咱这不是没那交情嘛。”卞维武撇撇嘴。月芬则有些看好戏的看着虞景明。虞景明却是坦然一笑:“倒底是我害卞二哥没了差事,我这倒有一桩赚钱的买卖,不晓得卞二哥有没有兴趣?”不管如何,卞老二丢了差事跟她有关,这个交待倒是必要的。“哦,说说。”卞维武抬抬下巴,能赚钱,卞维武自然是有兴趣的。“我需要一份资料,一份近几年虞记出货的缴税记录,卞二哥要是弄得到,到时我出重金买。”虞景明两眼盯着卞维武道。“呵,呵……”卞维武怪模怪样的叫起来:“看来大小姐这是打起虞记的主意来了,只是这是你虞家的家务事,我凭什么要给你当枪使啊?”虞大小姐这话,一眼就能看出她这是打虞记主意,知道虞记出货的缴税记录,自然就能推算出虞记的出货量和利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