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只点点头,又听得身后不远,工人跟小桃打趣:“小桃,坐这里干什么,要当监工了吗?”“那可不,红梅嫂子说了,这段时间大家的努力大小姐看在眼里,生意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可就是这生意好了,有些人自满了,便轻骨头了,迟到早退,借故干私活儿的都有了,使不得要给大家敲敲警钟,所以这段时间呀,我都要在这里看着,你们都认真些,不要叫我难做,让我难做了,到时红梅嫂子亲自来管,大家就没的这么轻松了。”小桃放下手里的报纸,也笑嘻嘻的打趣说。这丫头快言快语,又是半开玩笑的说这些倒也不惹人反感。“晓得,晓得了,以后还请小桃大姐手下留情。”知趣的工人打趣的讨饶着。小桃笑咪咪的不接茬了,一时又让工人有些弄不清底细,不免的一个个便收拾起了一些敷衍,做起事来更认真仔细。虞景明嘴角微翘了翘,小桃是顶聪明的,晓得马车里的东西重要,不能引人注意,便用了这个由头,如此一来别人倒不会多想了。小桃这些话也不是临时编的,是前些天红梅嫂子跟她提过,小桃在边上听到的。这半年,虞记的发展是有目共睹,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大家儿腰包都鼓了,心气儿也高的,不免也有一些人自大膨胀了起来,再加上快过年,自然就松泛了,头天许老掌柜也说了,等过完年,就要先收收大家的心。如今先打个底也顶好。出了虞记,虞景明又闻到一股不浓不淡,但挺浑厚的中药味道,晓得老王头又在熬茶头。“王伯,这茶头火候到了。”路过的时候,虞景明笑嘻嘻的说。“到喽,到喽,我这就退火,大小姐,分你一点,过年煮茶叶蛋,或者卤菜的时候放一点,滋补的,女人,老人小孩吃点顶好。”老王头拿出一只小口陶罐,给虞景明装了一小陶罐子。“那多谢了。”虞景明没有客气,接过陶罐提着。虞宅的门吱呀一声开,红梅赤红着眼闷着个头急匆匆的出来,下阶梯时看到虞景明说:“大小姐回来了。”“嗯。”虞景明点点头,虞景明一路过来,本想着翁冒的事情该怎么跟红梅和翁姑奶奶说,这会儿抬头的时候却看到红梅眼眶赤红的,猜着她大约是听到消息了。“翁冒被抓了,我这正打算去找大小姐。”红梅压低着声音,生恐叫别人听了去。“我刚才茶楼那边,听李大公子的人来报信说了,红梅放心,翁冒不会有事。”虞景明宽解的说,想了一下又问:“翁冒的事情是荣伟堂来说的?”想着刚才在街口遇到荣伟堂,虞景明便问一下,这位真是有心人哪。“可不,来坐了一会儿,倒是挺好心的跟我了,他还答应二姑娘那边,要好好为翁冒说话的。”红梅翘了翘嘴角,神色有些嘲讽:“说是好心,还不是来看笑话的,我也不求他说好话,只要他们别暗里使手段就成了。”虞景明眼神暗了暗,想着此刻还在虞记仓库里的那车枪支,心里也是有些焦急。“怎么?可是有什么不对?”红梅自小照顾虞景明长大,对于自家大小姐的每一个神色都了然于心,这会儿自然感觉虞景明神色不对了。“这个一会儿再说。”她思路还没有理清,暂时不急着跟红梅嫂子说,又问:“翁冒的事情翁姑奶奶晓得了不?”“哪能不晓得,荣伟堂一来说了这事,虞二奶奶就在一边说风凉话,传到姑奶奶耳里,姑奶奶把我叫到一边,细细的问了翁冒这些年做的事情,这等时候,我哪里又瞒得住,大体姑奶奶那里只怕是该晓得的都晓得了。”对于翁冒的事情,作为夫妻,红梅就算不十分清楚,但大约也能猜到一些,对于今天这样的结局,夜里做梦都不晓得做了多少回了,回回惊出一身冷汗。今年,大小姐和翁姑奶奶来上海,借着翁姑奶奶的口,将翁冒留在了上海,红梅也是有些私心,指望着翁冒避开那些事情,普通人,好死不如赖活着吧,但该来的还是来了。到底是男儿家的大事,她作为妻子,也只得生受担待,只是到底还是连累了大小姐。不过,翁冒早早就跟她说过了,不出事则万事大吉,若真有个万一,翁冒会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担下,至少要把对大小姐的影响降到最低。到时,再加上李记,王家,还有大小姐的手段,大约能有个周全。但怕就怕,二奶奶那边趁机发难的话,到时就不晓得什么个情形……“大上姐,二奶奶那里只怕会发难……”红梅欲言又止。虞景明摆摆手:“二奶奶那边先不急,慢慢看吧。”如果仅是翁冒这边的事情,二婶那边自免不得看她的好戏,但现在情形,荣伟堂和玫瑰两个给她挖的这个坑实在太大了,若是这批枪支被查到,整个虞记,包括永福门都可能栽进去。到时,就不晓得二婶她们还有没有看戏的兴致了。提着那罐茶头,虞景明同红梅一起进了虞宅。巷尾邓家虞宅里,正午的阳光直直的照下来,再加上残雪的关系,天井处亮的有些刺眼,虞景明便不由的眯了一下眼睛,适应了光线后,便看到堂前,因着天井特别亮,堂前在走廊飞檐的摭挡下,显得有些阴暗。阴暗之中传来一阵悉里哗啦摸麻将牌的声音。堂前的八仙桌搬到了廊下,虞二奶奶,戴娘子,香油婆,李太太几个人正围着八仙桌打麻将。麻将桌边的椅子上,摆着几盒上好的西点,还有一些西洋玩意儿,都是荣伟堂之前带来的。“戴谦,帮忙搬。”虞淑丽拉着戴谦,两人一起把东西搬进屋里。二姑娘虞淑华坐在廊下,手里正绣着一对枕头,邓香香坐在她对面,跟她膝盖抵膝盖的,手里绣着一只鞋面。邓香香就住有永福门前街街尾,家里养着一只大黄母猫的邓家。今天她是跟她娘亲香油婆一起过来的。邓香香家里开着香油铺子,她娘亲香油婆年轻的时候还叫香油西施呢。十八岁嫁给香油公,此后断断续续的生了七个,邓香香是家里的老七,今年十九岁。邓家大郎自小跟着香油公在香油铺子里做事,前年香油公去世,他便接手了家里的香油铺子,算是子承父业。邓家二郎自小跟他爹学了一手榨油的本事,如今在油厂里做工,是油厂里的大师傅。两兄弟都已成家多年,当年在香油公的允许下分家出去,一个直接就住在南街的香油铺子里,别一个住在苏州河那边的油厂里。邓家老三和老四是一对双胞胎,三岁那年染了病夭折了。邓五姐是个女儿家,嫁给了菜场一个杀猪的,出嫁也七八年了,跟家里往来不多。邓家老六邓来顺,今年二十五岁,最得香油婆和香油公喜欢,却也最是游手好闲。邓老六自小就是个癞货,到了十七八岁上下,吃鸦片,包戏子,赌钱样样来得,偏香油婆香油公一颗心全偏在他的身上,香油公在世上,家里那个香油铺子差点就败在他手上。等到香油公病倒,看事情不对,醒悟了过来,这才把香油铺子直接转给了邓家大郎,邓家大郎除了每月给家里一笔说好的生活费外,老六不能在铺子里支一分钱。为着这个,香油婆跟香油公闹了一大场,最后香油公是直接气死在床上的。香油婆还兀自不甘心,当初据说从巷头骂到巷尾,直骂大郎二郎不孝,还请了家里的宗亲来做主。邓大郎和邓二郎私下里气的直喝闷酒,只他们是儿子,也不好出面跟老娘吵,但两家儿媳却是不干了,邓大郎的媳妇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伙着邓二郎媳妇,两家把老六这些年败掉的钱全记了账,丢给香油婆和家里的宗亲看,一干宗亲看了也是直摇头,再也不管邓家的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