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景明这时倒是不着痕迹的退后了一步,先是应了麻三妹一声,然后问:“莫老师傅这是把宫廷提浆月饼制出来了?”“嗯,昨晚我们去四马路查封账则的时候,莫老师傅还在作坊里,这可又是熬了一宿。”卞维文也淡笑点点头,看着虞大小姐不着痕迹的退了一步,心里却是有些哑然失笑,他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也算是经历过不少的,刚才大小姐无意之举竟让他有些暇想。“大小姐慢用,我做事去了。”卞维文再次点头,告辞转身上楼去财务室,虞记百废待兴,他得趁这段时间将虞记过往的账目都过一遍。虞景明看着卞维文离去的身影也摇摇头,她的心情是有些微妙的,看昨晚卞先生标记的那些四马路分店的账目,显然这位卞先生已看透她的心思,心思叫人看透的感觉并不让人愉悦,果然太聪明的人招人忌讳,她也不能免俗。虞景明看着手里的青瓷小盘,将最后一块月饼丢进嘴里。任那股浓香自鼻间荡漾至心底。“大小姐,我做事去了。”麻三妹自也有些无趣的告辞。虞景明哑然,自己似乎坏了麻三妹两次机会,想着虞景明一手拿着盘子走进了作坊。“大小姐,味道怎么样?”莫老师傅解下围裙,冲着虞景明问。“宫廷提香月饼在莫老师傅手里重现,莫老师傅有继绝学之功。”虞景明笑道。“说大了,说大了。”莫老师傅连连摆手,却一脸欢喜。这时戴政匆匆从外面进来:“大小姐,莫老师傅,陶记,新桥坊,美味斋开始联手阻击我们虞记了。”趁你病,要你命,商场是一个不见硝烟的战场。虞记虽然如今有些没落了,但一句话,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加上虞记后面还有永福门,只要历精图治,再兴起并不难,而如今上海的糕点市场那也是一片混乱,如同战国。最大的便是陶记,新桥坊,美味斋,虞记,除此四家,苏州,徽州,宁波等地的糕点作坊往上海的市场冲,这种情况下,上海的糕点市场就成了寸土必争之势。现在虞记出了问题,陶记,新桥坊,美味斋怎么可能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会。“陶记,美味斋,新桥坊等已经将上海的市场划分了,现在正在大肆宣传,那广告都做到咱们分店的门口了。”戴政掌握着法租界的分店,那美味斋因着主营是西点,有着天然的优势,自然要拿下虞记这一部份的市场。三人边说边进了里间的办公室。听得戴政这么说,莫老师傅也皱了皱眉头,虽然他已经研究出了宫廷提浆月饼,但因为市场上的提浆月饼口味并不太好,又因为少油,容易硬容易僵,因此,市场上提浆月饼的口碑是良莠不齐,虞记这提浆月饼要打开口碑那还真不是说马上的事情。“莫老师傅,我听说南洋劝业会此刻正在南京举行?”虞景明并没有提如何应对陶记,新桥坊,美味斋的阻止,而是转而问其它。不说莫老师傅这等糕点业的老前辈,便是戴政也在虞记呆了七八年了,于糕点行业不说精通吧,但也是见微着著。听得虞景明这一句,莫老师傅和戴政便立刻领会到虞景明的意思。“大小姐是想将提浆月饼送去参展?”戴政问,自今岁开始,南洋劝业会在业界也传的纷纷扬扬,业界相关都知道,年初时,他还建议过虞记是不是也捐点钱弄个展台,不过,那时虞二爷一门心思赴在橡皮股票上没有理会。“此事可行,虞记这提浆月饼若能在南洋劝业会上拿个奖项,则必然可扬我虞记之名。”莫老师傅一脸兴奋。“只是南洋劝业会已开幕月余,现在去是否还来得及?”戴政又问。“没事,王家有专门的展馆,我们都是宁波会馆的,可以在王家的展馆中展示。”虞景明道,这事她会跟王家说,想来不会有问题。“如此甚好,那我现在马上选人,我亲自带队去南京,我还可以现场制作。”莫老师傅当即拍板。“那就辛苦莫老师傅了。”本来这事虞景明可以带队,可如今二叔新丧,她自然不好离开。说着,虞景明又拱拱手:“听说莫老师傅昨晚上熬了一宿,这可不成,今后虞记要仰仗老师傅的地方太多了,还请莫老师傅回去休息,身体是本钱呢。”“成,我一会儿就回去了。”莫老师傅点头。“我这边准备让许老掌柜给各分店下一个通知,由各分店选起码是六年以上,有代表性的老顾客,今年中秋,虞记给他们送礼,政表哥也可以及早做一下准备。”虞景明又道。“到时还可以敲锣打鼓,这样的宣传可比发广告单有用多了。”戴政倒是举一反三道。这时许老掌柜也过来了,如此几人坐下来又细细商榷一翻,定下虞记的发展策略,莫老师傅带队去拼南洋劝业奖项,各分店守好现在的市场份额然后尽量开拓新顾客群,作坊这边把好质量关并开拓新品种,如此厚积而薄发。虞景明不是商道大家,但父亲在世时曾说过,这世间万物均走奇正两道,创业时奇正并用,并以奇突破重围,守业时虽然也奇正并用,但却需以正立世,对于虞记来说何为正?质量和创新是正,信义情怀是正,虞景明只须守住这些正,并把细节做到最好,想来虞记没有不兴的道理。当然,去拼南洋劝业奖这一招或许可算得奇招。天意磋磨虞景明从虞记正门出来的时候夕阳已经落山,永福门这边因为巷子比较窄,两边的房子也多是两层半的小楼,在将灰不灰的暮光里,永福门长街显得有些影影绰绰。天气还有些闷热,但许是因为虞家办丧事的缘故,暮色中的永福门巷子又显得有些阴深,全没有平日的热闹,乘凉的也没几个,家家户户早早关了门窝在家里。便是老王头的茶档今日收摊也比往日早了些。传言,人死头七天会回门,永福门就这一条长街,谁也不想撞见鬼不是。当然这大多是一些老人的想法,年轻的可不管这些。卞维武今天一天要么窝在茶档上,要么就窝在茶档边的麻家。这会儿茶当已经收摊,他就蹲在麻家的门坎上。“卞二哥,肥田粉还有不?”麻喜和赵铁柱也一人一边的蹲着,三人挤在一起。麻喜是麻婶家的三小子,今年十九岁,赵铁柱是赵明和桂花嫂的大儿子,今年十七岁。大家都是永福门的小子,卞维武得了赚钱的路数,便拉了麻喜和赵铁柱一起干。两人这段时间也赚了些钱,食髓知味的,倒是掂记上了。“二哥二哥,也均点肥田粉给我们呗。”住在二号门钱六叔家的大孙子钱厚实从前面一溜跑的过来,一脸憨实着说。“你爷爷不是才从三妹嫂子那里弄了些钱,怎么手里还缺钱哪?”麻喜不干了,他晓得卞二哥手上的肥田粉不多了,多一人分就少一份利。“切,我爷爷的钱能到我手上?”钱厚实斜着眼,那样子就不太厚实了。“卖什么卖?没看我现在这样子,狗日的吕三不是东西,想要吃独食,我不予他,他便找人堵了我,把我打成这样。”卞维武恨恨的道。“二哥,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不能忍啊。”赵铁柱先叫了起来,连拳头也举了起来,半大的小子,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时候。“就是,二哥,咱们干他们去。”麻喜也兴奋的道。“走,干丫的去。”卞维武咧了咧嘴,一拍大腿站了起来。“要吃晚饭了,维武,干什么去?做事要三思而后行,不要太冲动哩。”园门洞边,卞维文出来找卞维武,见到一帮子人往巷口冲,连忙阻止的问道。“大哥,有些事体没的妥协的,侬别管了,畏首畏尾的,什么事也做不成的。”卞维武伸着手掌揉揉嘴角的青紫,然后一帮人呼啦啦的冲出了永福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