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梅呢,外面说话的是谁?”虞景明又问。“是翁冒上半夜过来了,他明天早上又要走,这不只得夜里过来看看红梅,红梅一个晚上都不安心,这会儿算是安心了。”翁姑奶奶说着。正说着红梅推门进来:“大小姐醒了,我带翁冒去卞家那边安置。这时候出不了城门了。”“怎么不安置在家里,楼下还有两间客房吧。”虞景明问道。“我是这么说的,不过翁冒说他还带了两个伙计,咱们家里都是女眷,不方便。”红梅回道,又补了一句:“他跟卞家兄弟认识的。”虞景明点点头,这她倒是晓得,牌局的时候那卞维武手上那肥田粉的生意还是翁冒介绍的。因着半夜,翁冒也不方便见虞景明,红梅便带着翁冒几个从后门离开了。虞景明站在窗前,看着红梅带着人朝后街去,却依稀看到翁冒跟着一个穿着要西洋风衣的男子后面,穿过门洞时,那风衣男子还回头看了看,黑暗虞景明看不清他的面目,但却能感到这人的小心谨慎。远处的枪声渐歇,天井边,大门却开了,长青打着手电在前,同虞二爷一前一后的进门了。股灾长青是二爷的长随,跟着二爷有七八年了,算是二爷身边最得力的帮手了。“长青,是二爷回来了吗?”杨嫂显然一直在等着虞二爷,这时听到声音,从下人屋里出来,当先看到长青,便问。“是二爷回来了。”长青回道。他身后虞二爷沉沉的应了声“嗯”。“哎哟,二奶奶可等急了,我去跟二奶奶说。”杨嫂连忙道,只她话音刚落,虞二奶奶已经从屋里出来了,这大半夜的,先是等人迟迟等不回来,后来又是枪声的,虞二奶奶的嘴都快急出火泡来了,那耳朵一直听着天井里的动静。“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虞二奶奶披着衣服下来就急急的问。“我也想早点回来啊,你没听到外面的枪声吗?上海道的人抓革命党,革命党的人毛没捞到,那些个兵非要沿街的商铺挨家的搜,他们哪里是要搜革命党?是想趁机捞好处,最后跟商团的护卫打起来的,商团护卫还死了一个,我想早点回来也回不来啊。”虞二爷脸色很不好,有些抢白的回道。“我听说橡胶公司的东家卷款逃走了?荣老爷今天得了这消息都中风了……”虞二奶奶这时顾不得虞二爷的口气却是急慌慌的道。“你说这么大声干什么?生怕别人不晓得呀。”虞二爷脸更黑了,扯着虞二奶奶进了屋。屋里断断续续的说话声却再也听不分明了。虞景明这时就站在阳台上,将二奶奶的话听得分明,不由紧闭了一下眼睛。橡胶股票在这几年来被人炒的火热,便是她在宁波也时有耳闻,不过当时,老祖母尚在世时曾说过一句,这天下不会掉下馅饼来,现在炒的火热,将来栽的更深。今年自四月份起,橡胶股票的价格就开始跌了,这断断续续的拖到现在,如今橡胶公司的东家卷款逃跑只怕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了。只不晓得二叔卷的有多深,想二叔同荣家算计自己的永福门,再想着今日二婶跟没头苍蝇似的,只怕陷的不浅,再又想着白天上午牌局里听到了,虞记已经几个月没发工资了?风雨欲来,只怕虞记又到一个坎上了……屋子里静了下来,虞景明这时却有些饿了,翁姑奶奶已经睡下,虞景明没有打搅她,想着昨天从徐妈妈家里拿来的团子,正好煮两个吃,便提了食盒下楼,去了灶间。虞家的灶间隔成两间,便是大厨房和小厨房,大厨房是虞二爷一家用,小厨房便是虞景明这边几人用。进了小厨房,虞景明点着了小碳炉,汤汤水水的煮了一小锅团子。汤正开的时候,虞淑华顶着有些乱糟糟的头发也下来了。“大姐……”虞淑华看到虞景明,叫了声。“肚子饿了?我这有团子呢,徐妈妈做的,一起吃吗?”虞景明问,晚上二奶奶一直心神不宁的,两姐妹显然也没吃好,半夜的枪声又极骇人,担惊受怕了半晚,这会儿显然也是饿了。虞淑华沉吟了一下,然后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那就来点,我就偷个懒了。”虞景明浅浅的笑了笑,端了两只碗,夜里也不能多吃,一人四个仅够了。两人捧着碗就在灶间吃了起来。热腾腾的汤水喝到肚子里,整个人冒了一层细细的汗,立时舒爽了不少。吃好团子,虞淑华帮着虞景明一起洗好碗收拾好炉子,才道:“我回屋了。”“嗯,刚吃好,回去别马上睡,再坐一下会再休息。”虞景明说了一句,她有吃夜宵的习惯,老夫人在时,每每总要这么说,这会儿她便自然而然的出口了。“晓得。”虞淑华点头,便先一步出门,虞景明又细细的看了一下火头,这方面得格外注意,确实一切妥当后,虞景明才锁好门出来。从堂前走过时,先是看到虞淑华脸有异色的站在正屋门口。静夜里,屋里虞二爷和虞二奶奶的说话声虽然不是很清晰,但却也能听得分明。“荣家这到底什么个情况呀?”是二奶奶的声音。“荣老爷太贪心了,荣记钱庄一边接受客户用股票抵押贷款,另一边却又拿这些股票到洋人的银行去抵押,得了资金再又以这种方式贷出去,如此反复,整个钱庄的资金链条全在橡胶股票上,如今橡胶公司成了空壳,他如何能不急的发疯,如果前日景明嫁进了荣家,那凭着永福门他可以贷一笔资金出来,或许能度过难关,如今,荣家这回只怕险了……”虞二爷道。“那咱们呢?”二奶奶急慌慌的道。屋里一阵沉默,好一会儿,虞二爷咬着牙道:“这些年虞记经营情况越来越不好,我买股票投资也是为了虞记的发展,虽然失败了,但虞记不是我一个人的,景明那不是还有永福门吗?虞记的事情没道理我一个人承担的……我想,景明应该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虞记倒,那可是他父亲的心血。”“你是想……你是想逼景明拿出永福门来抵债?景明为着永福门连退婚的事情都干出来了,她能答应?”二奶奶结巴着道。“哼,她不是也掂记着虞记嘛,想要拿回虞记,岂能不付点代价……”虞二爷道,真到了最后一步,大不了一拍两散。虞二爷发了狠,凭虞景明那小囡子,还想跟他玩敲山震虎的把戏,不是想要虞记吗?先把永福门拿出来再说。永福门的风吹草地自有人报到他的耳里,虞景明上午才托卞家老二收集虞记的缴税记录,他中午就收到消息了。大不了到时先分一些虞记的分子给景明,而凭着对虞记的掌控,他完全可以架空景明,而那时,虞记还是他说了算。突然之间虞二爷发现,之前他心心念念想要拿到却一点也没有办法的永福门如今就好象在前面向他招手。虞二奶奶又嘀咕了几句,隔着门,再也听不清楚了,然后灯熄了,一室黑暗。虞淑华回头看着立在黑影中的虞景明,一脸难堪,张嘴要说什么,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明摆着爹娘在算计着大姐,又叫大姐听到,她在这里哪能不难堪。虞景明伸着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姿势,然后慢慢的一步一步的上楼,经过二姑娘身边时,才低语了一回:“夜了,回去睡吧。”虞淑华张了张嘴,然后一点头,眼眶红红的回屋了。虞景明轻轻一叹,风雨满屋,她自迎风雨而上。这一夜,虞景明很倦了,却一夜未合眼。卞家兄弟第二天早晨,永福门最热的话题就是昨夜的枪战。昨夜前门楼前,上海道捕兵同商团护卫打了起来,商团护卫这边一死一伤,这事儿可闹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