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她用杏仁儿一样的眼剜我,“你是嫌我的钱烧你的手了?”“哪里会呢?我是修道之人,不想辜负姐姐罢了。”“呸,”她啐我一下,手在我手中一抖,“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厉害人物啦,不过一个小算卦的,混赖没本事,哪家能看得上你!”这样说着,她的手却没有退回去,眼也不避开。卖香囊的妇人离得还近,我们这边对望着,她一双眼也是欲要扎进我的背脊。我松开手,回头冲妇人一笑,口中只道:“婶子赊我个香囊可行?”她解下一个香囊,送过来,要开口,我把散碎挣来的卦钱悉数给了她,只冲她轻摇头:“婶子生活也不容易,我说赊账不过玩笑,余钱便算是谢谢婶娘照顾了。”含香揶着眼看我,唇边带上了笑意。我买来的这香囊正面绣了朵桂花,我拿在手里把玩,含香瞪我一眼,打趣:“怎么,你一个山上来的仙人,还舍不得一个香囊了?”“我没在摊上给人测过字,”我望进她的眼,“姐姐想试试吗?”小城依山傍水,大概想到什么关节,含香只说:“你连笔墨都未备,凭空测什么字?咱依着洛水,就测‘洛河’吧。”“我记住了。”说着,我往香囊上吹了一口气。含香一直盯着我,见我言语不明,带了层羞恼的薄怒问:“你记住什……”我将刚刚吹出来的金桂枝送进她发间,随手往没了纹饰的香囊上点出一个平安符,朝她眼前晃了晃。含香眼中仿佛要显出朦胧一层泪雾,她失了言语,怔怔:“你……”“你命中无子,前生波折,到晚年顺遂安稳,”我把香囊递给她,“后辈若是有难,戴着这香囊,能躲一次灾。”她回过神,用力朝我笑,口中喃喃:“你这戏法……”此时已有一圈凡人往过聚拢来,我安安分分把借来的桌椅还回去,又使点金术送摊主一个金茶碗,全当是租金。先时魔尊的排场此刻一概不能用,好在法修中我的仇家也不少,一来二去我还是学了两手,法诀朝唯一无人处掷去,抬腿要走。大户里出来的含香像是忘了怎么言语,开口又是一个“你”字,后文却半晌都带不出来。我不再回头,只朗声她:“姐姐还要我如何?”她问:“你……往哪边去?”我一脚踏上法诀铺出来的路,发现唯一没人堵路的方位直通了城外的小山头。我答她:“姐姐说我从山上来,我便回山间去。”往后我再没见过含香。我循着命局在人间游走,骨相看得多了,隐隐也推断出了些事情。一日,我忽感先前安置在香囊上的法诀动了,顺着法诀过去,香囊所在之处是座更大的城池,离当年的小城位置也不算近。入目处一片烟火燎过的废墟,我扒拉了几下,横梁下留了个空隙,里面有只半晕小黑猴子,十二三年纪,蜷缩在底下喘气儿,手里还紧紧握着香囊。我抱这灰孩儿出来,她似有一瞬的清醒,杏眼睁圆了瞪我,还带着些幼稚的狠厉。我雇了个侍女,好歹把她弄出了人形。小猴儿清醒了来见我,初时仍是有点儿怯。我问她姓名,她半晌才说:“我叫仙桂。”听了这名字,我实在没忍住,勾了个笑出来。人家遭逢大劫,我这样笑似乎无礼。她毕竟幼龄,低了头,摆弄那香囊,只说:“这是仙人赐的名字。”“这世上没有仙人的,”我低,让她能平视我,“仙人是那些已经飞升了的人。只要是在下界,再大本事,都只是修士。”她喏喏:“我外祖母说……”我淡然道:“你外祖母与我有两字之缘,我可不记得我同她讲过的是这两个字。”仙桂儿终于抬起头来。我直起身,只让她选:“你想报仇吧?我可以教你修道,你若有成,且自报仇去。”挺着背,她默了半晌,跪下,抬头问:“仙人何缘青眼于我?”我明她心意已决。到底当久了神棍,我懒得好好说话,语带含混:“我有两字需测完。往后……你道号‘洛河’。”暑去春来,兜兜转转,洛河从一个小灰猴儿出落成了一只猴精,白天总跟着我上蹿下跳。她年纪小,我带着她再不好不掩盖相貌,平日我就把自己装成一个盲眼的老头,洛河便当我哑了嘴巴的孙女儿,这样一装扮,生意倒比以前好多了。那场火患的首尾,洛河并没有和我细说,她有几多仇家,仇要怎么报,她也没有主动提过。明光中她颜色灿烂,我能看出几分真,也明白里面有几分假。洛河性格坚毅,可惜天资并不算惊艳,夜里发狠练功,才能勉力跟上我的教导。她算是我首徒,除了基础的功法,我也不知道该再教她些什么,也不知道要不要再给她些开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