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我合该在十几岁时候就死了,如今赚了这些年岁,心事不算事事皆成,也有了些作为,”她望进我眼底,继续劝说,“我该去歇一歇了。”“好,”我点点头,“也许是我逼你太紧,想歇便歇,时间长点也无所谓,你总有醒转的时候。”“师父,我再不欲飞升的。”“我知道我无法迫你飞升,”我看她,“我好歹做了百多年的魔尊,让吊一吊求死魔修的命这种事情,我做得不少了。”洛河仍用笑语:“我心意已经定啦。”“为师等你回心转意。”我本来没有心思应付听墙角的青阳,可此时我不欲再徒增事端,到底还是把人找来,准备解释一番。听了一番刺激的墙角,青阳被我叫来时倒是神色如常,最初我只把青阳看成了一身道骨,没想到此子才非池中物。为了避免把一番火气带到青阳身上,我先随意问了这几日他和洛河的相处。他言谈间的洛河正是我最熟悉的那个,伶牙俐齿一心向我,有的没的都说成了夸我的话。洛河之前越这样夸我,青阳就越可能生起坏我正事的误会。青阳脸上不出端倪,我也懒得猜他心思,直说我所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图谋,他若学他师姐惹事,我绝不会顾念师徒情分。我是从最严厉的血路里杀出来的魔尊,本来就只擅长威逼利诱,不擅长款款地与小辈谈心。一番话把青阳敲打到我想要的效果,我只想着先里洛河远些,可烦闷间,却又来到了金桂山。此时正逢上凡间战乱,那满山的金桂到底遭了殃,山间原先是金枝桂树的地方留下了一片一片的大坑,旁边其他的林子都被殃及,棵棵树间都找不到一棵看上去枝叶全一点儿的。这边的山间其实本来很偏僻,林子不算丰饶,离城池和洛水都远。我没细细打听凡人战乱了多久,不过看着寺庙荒凉的样子,估计也有十几年的光阴了。寺庙的外墙朱漆早凋,里面也只孤零零留了一个落魄的庙祝,不过当年他们雕的那尊石像用料倒是真好,在一片萧索中都显得格格不入了。寺庙本来就立在山巅,远眺能看到洛水奔腾,浩浩汤汤。我就在山头站了一宿,等晨光替暮色又添了光亮。之前装着佛子血的酒壶我还随身带着,把它随意拎在手里,我找到沽烈酒的肆坊中,打满了一壶凡人的狂药。我最终并没有拗过洛河。我给她倒灌修为的确能延缓她散功,可她能承受的修为有限,她散功不停,能受住的修为也越来越少。无论是散功还是我这“延命”的法子,对洛河来说都只是无尽的苦楚。我有意多用痛楚打磨一下洛河,可她像是不知道疼不说,为安慰忿忿不平的青阳,还睁着眼撒谎,告诉他我给她送修为是为了减轻她的痛楚。即使有我这边拆自己的修为给她做支撑,所能做到的也只是多拖了三个月。三个月的时光对大多数凡人来说都嫌短暂,可看她天天强颜欢笑,我却只觉得时日悠长。在我们都明晰地知道我再做什么都是白费功夫,我才知道洛河是真的不会回心转意了。作为修为圆满的魔修,我可以极其轻易地把她做成人傀或炼成鬼役。我能让她留下,她到底是不想留下。我和洛河对她的大限都是心知肚明,那天她说想去散心,我拿出一顶做成软轿的法宝盛上她,差使之前两个外表还精致的傀儡抬着,自己在她轿帘旁信步跟着走。由洛河指路,我们先回了一趟她被火烧过的旧宅,洛河后来照着记忆里的模样立了新府,如今成了别人的宅院,远远看倒也热闹。此处离再前朝的京城不远,那座城池仍未被新朝选为都城,看上去规模和仙桂城差不多。我们二人登过的高塔仍然被洛河用术法掩着,此次她却再没有登临之意,只远远看了几眼。之后洛河又指着要去看仙桂城,她在城中转了转,看着凡人的热闹,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趣事,因疼痛只能忍着笑,灰败的唇上泛出了一点咬出来的朱红。之后我们又走到了洛水边,一时之间我们都起了话兴。我容着洛河先提问,她问道:“我一直好奇,师父测‘洛河’二字,最后测出了什么结果?”看着河水奔腾,我言语清淡:“福寿延绵,好事多磨。”“我这样任性,还算是好事吗?”“若你求仁得仁得偿所愿,我虽然不解,仍会觉得‘好’;若你现在后悔了,虽然这具肉身难救,但只要你还有一口气在,总还是能行换魂夺舍之术的。”她咳一声,又自食其言:“我其实不是任性,只是认命了。修士与天争命,累得很,我到底不适合修道……我并不是因为阿景不喜欢我才弃道散功的,只是我命该如此,越修道,却越看不清争命的理由了……说到底,凡人与修士,百年与千年,又能有多大差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