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人知道她和陆璘的关系,都露出促狭的笑容来。施菀满脸尴尬与窘迫,揣着那香囊进药铺去了。直到临近傍晚,药铺没人,她才将那香囊拿出来,打开,里面有香料,还有一瓶粉色琉璃瓶装的东西,不知是什么。她将塞子抽开,轻轻去闻,一股浓烈的花香扑入鼻中。她明白了,这是蔷薇露。蔷薇露是大食国贡品,稀少而贵重,一般京城的富贵人家才能拿到一点,据说这东西哪怕滴几点在身上,都会留存一整天的香味。她只是个大夫,每日就给人看看病,又不参加什么夫人小姐的宴会,不知道他送自己这个做什么。施菀又将蔷薇露塞进了香囊中。陆璘就这么在安陆出现了一次,又没他的消息了。过几天,天晴了,安陆街头有人卖起了莲蓬。安陆与施家村相隔的那个湖如今也满是荷叶莲蓬,只是因为涨水,湖水都没过了原来的渡口和小路,要坐船还要挽起裤腿蹚一段路。施菀一旬休息一天,这一日她没去药铺,就待在雨衫巷的家中。等到下午,外面有人敲门,她去开门,见是五儿。五儿急道:“施大夫,过去给我们家大人看看病吧,他很不好。”施菀一愣:“他回来了?”五儿回道:“才回来,说是本来要回江陵府,结果在路上病了,就先在安陆养两天病。”施菀拿了医箱随五儿去陆璘那宅子。那天跟在他身后的八名随从此时都守在院子里,见她进来,石全急步过来道:“施大夫,公子在里面。”施菀进屋去,陆璘躺在床上,脸上一脸疲态,又带着不正常的红,显然劳累,还发着烧。在她靠近床边时,他睁了眼,看着她。施菀问:“哪里不舒服?”旁边石全回道:“今日中午突然就倒下了,后来缓过来就开始发烧,到现在没退过。”施菀看了看他脉象,直截了当道:“是风寒,吃两三剂药能好转,但要休息,不能过于劳累,太累了病情会加重。”石全叹声道:“汛情紧急,处处溃口,处处受灾,公子从京城出发至今,整整一个多月,就没好好休息过。”施菀自然是能想到的,心里隐隐担心,却没在脸上表露出来,只是沉默一会儿,问:“有纸笔吗?我写个药方。”“有。”石全要去拿,陆璘道:“可有药丸?我带药丸在身上,吃药丸就好,明日一早赶去江陵,没时间煎药。”石全惊道:“施大夫都说了要多休息,至少在这里休息两天吧?”陆璘摇头:“江陵还有事等着,躺今晚一夜就好了。”施菀说道:“能制药丸,但要在药铺制,我等一下过去,让他们连夜替你制好,明日你让人去拿。但今晚和明早,你还是可以喝一剂药,好得快一些。”“嗯。”陆璘回。施菀替他写下药方(),交给石全。床上的陆璘道:≈ap;ldo;你先去抓药吧。≈ap;rdo;石全回过神来‰()『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连忙应着,又看一眼施菀,出门时贴心地把房门给带上了。施菀见他竟关上了门,拿了医箱道:“那我也先走了。”陆璘叫住她:“这么着急?我明日就走,就不能陪我说两句话,让我看看你么?”施菀转过头来,还是忍不住交待:“若明天没退烧,你最好不要动身,风寒是小事,但严重起来也会要人性命。”“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他说。施菀没回话。他继续道:“那蔷薇露喜欢吗?走的时候时间紧急,不知道给你带点什么,就随意拿的这个,我见京城的女人都喜欢。”“我不是京城的女人,我只是安陆的乡野大夫,用不了那个,下次我来将东西还给大人。”她回答。陆璘笑了笑,颇带着几分委屈道:“眼见我生病,也不说点好听的。我在江陵府听说丰子奕要订亲了,怎么样,要不然你也嫁给我吧,缠了你那么久的首富公子娶别人了,人家会议论你的,你就嫁给我,面子里子都有了。”施菀轻哼一声:“陆大人那样的门庭我可高攀不起,我这辈子都会行医坐诊,不是做官夫人的命,与大人不是一路人。”陆璘怔了一下,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么说,如果和我成婚了你还是能行医坐诊,就可以了?”施菀竟被他问住。刚才的话就是脱口而出,她没有多想,而在他这里就是,这是她的顾虑,如果把这顾虑打消了,那就没问题了。施菀连忙道:“我没这样说。”“但你的话就是这个意思!”陆璘振奋道,“我要告诉你,我会在这里待好几年。待洪涝过后,还有赈灾事宜要处理,以及朝廷已经定下治水大策,等秋后枯水期便会开工,河道疏通、重修堤坝,许多的事,可能需要好几年工期,而我一直要待到这些事完成。当初一听这差使,我立刻就毛遂自荐了,又是走我父亲的后门,又是亲自求皇上,可算把这差使弄到了。“你嫁给我,我在这儿陪你,衙署在江陵府,我骑快马,当日就能走一个来回。平时你身边需要男人的时候就有个我,你还在杏林馆行医,但有个做官的丈夫,你做什么都会方便许多。再不济,你若发现嫁给我后过得不好,待我回京时你不跟去就行了,如此算来,有百利而无一害。”“你……”施菀无言以对,半晌才驳斥道:“婚姻大事,岂是你说的这样儿戏!”陆璘很快道:“婚姻大事那是相对于旁人,我们一个旷夫,一个怨女,和离一次与和离两次有什么分别?无本万利,倒不如试一试。”说是试一试,他当然是想将她骗到手再说。施菀被他说得没法招架了,索性道:“你尽是一派胡言,好好养病吧,我走了。”说着就拿了医箱夺路()而逃。看着她的身影,陆璘只觉得身体瞬间好了大半。她是无措的、是慌乱的,那证明她的态度有所松动,可惜明日的确要出发回江陵府,要不然他一定要趁热打铁,赖上她。施菀匆匆出了他院子,发现自己竟紧张得心悸不已。
他竟然要在这里待好几年……明明已经进政事堂了,怎么又回了这里?如果他天天这么来找她,她实在是……她惊觉自己的确害怕那样,因为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每一次都坚定回绝。无意识走得都快到家,才想起还要去药铺写药方制药丸,她便又转道去药铺。才进药铺,一名新学徒便惊喜道:“师父来了!”说着上前朝她小声道:“师父,刘大叔来了,我不敢下针,您来吧。”施菀纳闷:“他是肩膀疼吧,就那几个穴位,你不是练熟了?”学徒抓抓头:“上次扎出血了,我怕……师父就帮我这一次吧,刘大叔还等着,待会儿他该发脾气了。”施菀只好过去,让学徒在一旁看着,自己替刘老二扎了针,然后吩咐学徒去拿纸笔来,自己写好药方,令他们制成药丸。一边写着,她一边说道:“扎出血并不可怕,再不敢扎针了才可怕,难道你以后就不碰针了?”学徒低着头不说话。“再说,你本就只是学徒,谁都知道你是新手,你自己也知道,扎错了也只是再一次证实自己是新手,也没有损失;换言之,像你这样的学徒才有资格扎出血来,像我这样的大夫那才是一步也不能错,若是扎出了血,医名就毁了。”施菀说。学徒被她说得笑了起来:“师父说的有道理,我又没有医名,输得起,扎错了我还是学徒,师父,明天我再试试。”“知道就好。”施菀说着将药方交给他:“这是以前的知县、现在的安抚使陆大人要的,明天他要赶回江陵,务必在明早之前制成药丸。”“陆大人啊……”学徒说着笑了起来,那笑分明是有暧昧和意味深长的感觉,拿着药方就走了。施菀便明白,有以前的关系,她又去过京城,加上七夕节陆璘将那香囊那么一抛,估计所有安陆人都不觉得她和陆璘清白。她和陆璘清白吗?好像也确实不清白。她突然在想,自己在坚持什么呢?怕影响名声?似乎不是;是已看破了红尘,无情无爱,只想行医?似乎也没有。她的确会因他的话而动摇,当他再一次出现在安陆时,她有安陆得救的振奋,也有自豪。她怕的是重蹈覆辙,怕的是再一次惨败。可现在的她不再是以前的她,就算嫁错一次,她也输得起,嫁错人不影响她的医名,至于清白名声,好像也不影响,在旁人眼里,她就是和陆璘纠缠在一起的。第二天一早,五儿又来找她,她正要去药铺,就被他接到了陆璘家中,说是陆璘又严重了。施菀怎么想也不知怎么又严重了,如果他真有好好休息好好喝药应该不会的,除非他没听话,又劳累了一夜。到陆璘房中时,陆璘已经起身了,正在喝药。五儿说:“施大夫,是大人让我去叫你的。”说着就慌不迭退了出去。陆璘脸上的潮红已经退去了,人恢复了大半,丝毫看不出昨日还在高烧。她明白过来,五儿的意思是,是大人让我骗你的,不关我的事。喝完药,石全对施菀点点头,端着药碗出去了。施菀还没开口,陆璘就到她面前道:“确实骗了你,但看在我马上要走的份上,就宽容宽容,怎么样?”施菀指指桌边:“坐过去。”陆璘乖乖坐了过去,她在对面坐下,替他把脉。到底是年轻,休息一夜,病况就好了很多。“虽是不烧了,但还是要注意,这两天尽量早些睡,药丸拿了也要记得吃。”她说。他问:“怎么样?有好好想想我的提议吗?不要你侍候我,我有空就来侍候你,你想让我换个大宅子我就换个大宅子,你不要,就住你那里也行,你要允许我进你房我就进你房,要不允许我们就做个挂名夫妻,绝不勉强,怎么样?”施菀看向他。“你家里人会同意吗?”陆璘立刻就抓住机会回答道:“当然!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同意,儿子都要打光棍了!我母亲用她的办法没办成,还得罪了你,现在我自己就办成了,他们高兴还来不及!”施菀不说话,他立刻道:“你要不信,我给他们写信,他们定然同意!”她又沉默一阵,说道:“有件事,我要和你说清楚。”陆璘此时紧紧看着她,心中激动又惊喜,却又不敢表露得太过,怕希望转瞬即逝,所以将这激动与惊喜压抑着,但从双眸的光亮里能看得清晰明白。她压低声音问:“韦超是你杀的吗?”陆璘没想到她问的竟是这个,眸中那光亮一暗,回道:“这事和你没关系,你总关心它做什么?”施菀道:“我后来见到了他身边的下人,知道了一些你和他在飞星楼的事,也许他和你扯过一些胡话,但那是没有的事。我在清雪庵时,的确落了单,他也的确进来了,我当时害怕,提前躲进了后院,它们后面有几棵松树,还有个小池子,我当时就躲进了那池子里,他没找到我就被人喊走了。“但我虽没遭他的害,却在堕胎后受了凉,虽然后来有调理,但身体总归是不如以前,我不知道如果说我和你……我是说如果,如果成婚,会不会有孕。”陆璘走过来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扣在怀里:“不要说这些,我只想要你,什么韦超,什么有孕,我都不在意,我只想余生数十年,你还愿意陪在我身旁。”“那……我先去药铺了。”她说,有些不适应,又有种想快点逃离的想法。陆璘连忙拉住她:“这么说,你是同意了?”“没有……”她深吸一口气,随后道:“我再想想。”听这意思,竟是又反复起来。陆璘看着她笑了笑,默认她是已经同意了:“好,如今处处洪涝,我没时间,下次来不知是什么时候,要等洪涝过去才会得空一些,一有空我马上过来。”“也不必,救灾要紧,这么多人的身家性命都担在你身上,你不可大意。”施菀说着,推开他,转身就走了。陆璘追到门口:“等我回来!”施菀看他一眼,往后门离去了。步入雨衫巷,她步子才慢了下来,停下脚步,抬头看向天空。仿佛又要下雨,天空带着一层灰,不知什么时候又会落下暴雨来。十六岁作出那个决定时,她懵懂无知,却义无反顾;如今已过去将近十年,她二十六岁,再一次作出这个决定,这一次大概算得上是深思熟虑,作好了最坏的打算,结果难预料,但她想她输得起。二十六岁,再次去爱一个人。就这样决定吧,她仰头对着天空,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