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赫没点头也没摇头,微皱着眉头,伸手从蓝所长怀里,一张一张抽出汽油票,归放回油蜡纸包里,但没有重新叠起来,只是摊开,然后盯着瞧。小姑娘交给他,并嘱咐了他,要到单位再打开。在此之前,李华和朱翔到家里吃饭,谈起了公车私用导致的难题。晚上,小姑娘又特地问他所里的事,还问所里的人怎么样。然后第二天,就交给了他这个油蜡纸包。这很明显,就是送给他,让他去解决所内急需要用的汽油票。汹涌潮流冲击血脉,一浪高过一浪拍打他的心脏,周光赫喉结滚动,将涌至喉间的酸意咽下去,尽全力集中注意力,思考家里的小姑娘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汽油票。以所长的人脉,都只能弄到十几升汽油票,小姑娘给他的,足足有三四百升汽油票!且先不说这些油票直接让所里十几人解除危机。光这些票,得花多少人情,又得花销多少财力,才能换来。小姑娘哪里来的人情,哪里来的钱?而且,这票子的来源,会不会是从“周队长,你这些票子花了不少人情吧。”邹凯突然出声,脸上表情早已调整好了,看起来与大家无异,带着笑脸,“周队长十几年没怎么回过沪城,一回来居然就能弄到这么多棘手的票子,看来周队长不但能力强,人脉人缘这方面也不差。”在场冷静下来的人,都听出来邹凯这层话之下是什么意思。但却没有一个人与他站在一边,反而想帮周光赫回怼回去。甚至连马虎胡闯等人都没有吱声。票子摆在眼前的冲击感实在太大了,这些票子不单单只是票子,在其背后还代表着强大的背景关系。几人跟着邹凯,就是看中这些。敢在背后嘲笑周光赫讨邹凯开心,也是看准了周光赫虽有能力,却孤立无援。但此时此刻,不论是为自己当下待解决的危机,还是为了周光赫可能与他们想象完全相反的背景,都不敢再张嘴帮腔,以免真的得罪了人。眼看自己原来的属下站在了中立位置,中立就已经代表了是倒戈,邹凯极力维持住即将崩碎的表情,继续笑着,等着周光赫回答。过了好大一会儿,会议室里响起周光赫若有似无的回应,一个“嗯”字。一个轻轻的“嗯”,轻而易举击破邹凯极力绷住的笑脸,怒气攻心,喉间瞬间感觉到了腥气。偏偏会议室里还立马响起了一阵阵附和恭维声:“周队是我们沪城土生土长的人,虽然十几年没回来,但几乎每年都有战功荣誉传回来,自然不陌生。”“是啊,周队可是战斗英雄,哪里车最多?当然是军队了,人家就算是沪城找不到人,还有那么多战友呢。”“对,没错,这里就有军用汽油票,周队未雨绸缪,大局观与办事速度都让我们惭愧。”“要不然人家周队能直接来当队长,还能在几天之内,就能得到大家的认可。”这话说的不违心,周光赫入职后这阵子,表现出来的专业素质与过硬的能力,以及夜以继日的拼劲,大家都看在眼里,这是真的想为人民做事,真的把人民安全,沪城治安放在心里的治安队长。大家打从心底认可他。虽然目前还是代队长,但大家已经默认他是队长,这从刚才最激动的时候,就能看出来他们内心的真实想法。当然,能说出那些话,也不是真的与汽油票完全无关。只是如果硬要说这种“吹捧”,换成是邹副队长,很多人都没办法违心说出口,可能部分人为了家庭负担,会强行勉强自己去低头,但是换了周队长,没有一个人不是心甘情愿。哪怕是马虎,让他说,他都会比对着邹凯奉承吹捧的更为真心。邹凯脸色彻底绷不住后,在大家夸赞周光赫的短短时间里,又调整回正常。这是他从小就被家里严格训练出来的本事,脸色与表情能够变成武器,也能变成烟雾弹。“既然如此,周队长,是真的打算将这些票上交给所里,帮助大家渡过难关了?”邹凯一句上交,断定拿捏住了周光赫。如果他说是,那么除了所里的感谢,就不要再妄想其他收获,四月还没到,他自己不是就完全拿不出另一半的汽油票。再加上一些周光赫不大可能完成的任务,他完成了,队长很大概率仍然落在他的头上。那么最后,周光赫这几百升汽油票,就彻底打了水漂,倒贴赔本,一无所得。如果他说不是,代表还有从其他同事手里获利的想法,那就更好了,套购转卖,成了实打实的票贩子,简直就是送上来把他赶出公安部门的机会!邹凯淡笑着,看着周光赫,心里猜测他表面虽平静,心里一定翻江倒海,察觉走进圈套,却别无办法,着急得快疯了。“不是。”周光赫开口了,邹凯笑容顿时更深了。“这些票,我还不能做决定。”周光赫将蜡油纸重新叠起来,看向面带急色的蓝所长,“我明天早晨上班,就给你答复。”蓝所长顿时喜上眉梢,“行行行,还有一个星期时间,不着急。”其实着急得快疯了,但是所里的人都看出周光赫面色有异,经过刚才的头脑发热失控,心里还有着许多没有消散的羞愧,没人会再出声阻拦或是追问打扰他。邹凯微眯双眼,他当然巴求不得有人能够出声追问周光赫,最好今天就逼他做一个准确的答复。但即便他急中生智做出反击了,即便他心中对接下来另有成算,也不能掩盖他今天输个彻底的局面。没人会再看他的脸色,也没人会再按他想的去做,只能再次强压下一口气,继续等待,等待明天周光赫给出的会是什么答复。-梧桐里以外的人都从周家散去后,左邻右舍的人走进来,看着周卉坐上轮椅,新奇尝试每一种做法。老油条:“周卉,你上个厕所看看。”金巧芝:“你脑子有毛病吧?”哄堂大笑。一直到做晚饭的时候,邻居们也不肯走,拎着篮子,簸箕,钢蒸锅子,编织袋,择菜的、捡米的、杀鸡拔鸡毛的、刮小黄鱼鱼鳞清理肠子的、生炉子换煤球的都拿到6号楼门口弄,搞得乌烟瘴气。水琅抚额,看着外面拔鸡毛杀鱼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事也拿到家门口来弄,也不知道这些明明是早上才能看到的场景,为什么傍晚会在家门口见到。“好了好了,生好了!”“这么快!”“是的呀,拿一些水干部的木花放进去,一下就点着了!”于是,答案出来了。这群邻居为什么会聚在这边,就是为了周家天井里的木花。在水琅点头之后,成了大家争抢的宝贝,一人装了一篮子回去。这年头,一根树,一段木头,全都是属于国家,木头是最容易生起炉子的燃料,薄薄的木花,像纸一样,就更是如此了。邻居们看完房子后,早就看上了水琅的木花,这不,今天终于达成所愿了。一篮子,能生一个月的煤球。不过,大家都有来有往,不是白拿。晚上,周光赫一回来,从进门,停车,洗手,再到走进客厅,就来了四五拨人送菜。“人格魅力强。”周光赫笑看着桌子上丰盛的菜,将一罐水琅交代的麦乳精放在桌子上,“你又做了什么,让大家这么心甘情愿送菜过来。”“木花。”水琅将蒸好的米饭端出来,“大丫二丫三丫,快把筷子和碗拿过来,再去把妈妈叫进来。”放下锅子,就看到了麦乳精,拿起来转了一圈瞧了瞧,瓶罐在这个年代是奢侈品,是最洋气的代表,但在水琅眼里,却是极具年代感。总说这个时期的麦乳精跟后世是两样的,现在东西就在手上,水琅不想忍耐,递给周光赫,“撬开一下。”“大姐不在?”周光赫接过罐子,侧头看向房间,原还以为大姐在里面,发现确实没人,心里顿感奇怪,“大姐出去了?”刚问完门外就传来声音,转头一看,大姐坐在轮椅上,双手推动两边的轮子走进来,看见周光赫一笑:“小弟回来了。”“轮椅买好了?”周光赫稀奇走过去,“这轮椅怎么看着”“更高级!”二丫跑到妈妈身边,“小舅妈画的,能躺平,能上厕所,还有铃铛,有袋子,能去买菜。”“你设计的?”周光赫吃惊看着水琅,“怎么又是你设计的,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几百公升汽油票还没张口,就再次受到一波冲击。他的震惊,让水琅很受用,眉头一挑,“那能让你知道?”周光赫:“我去拿起子开罐头。”麦乳精的内嵌盖子卡得很紧,第一次必须用工具才能撬开。盖子一揭开,麦香味夹杂着奶香味就扑鼻而来,围在旁边的水琅及三个丫头,全都下意识吸了一口气。二丫激动道:“就是这个味道!”“还真挺好闻。”水琅将搪瓷缸子拿过来,用勺子挖了满满两勺,“够不够?”“看你想喝多少,淡一点还是浓一点。”周光赫将墙边的暖水瓶提起来,时刻准备着倒水。“那再多放一点。”水琅又挖了两勺,“倒吧。”热水直冲而下,麦乳精颗粒瞬间融化成奶咖色的液体,麦子醇香与牛奶的甜香混合在一起,即便不是在这物资匮乏的年代,也没人能够抵抗得了这种香气。水琅端起来使劲闻,觉得这种香气比后世的奶茶还要让人陶醉,可能是小麦的原因,多了一种踏实的眷念,就像是看到了大米与白面,打从心里生出安全感与温暖,“把你们自己的喝水杯子拿过来。”家里每个人都有自己专属的喝水杯,三个丫头也不例外。四勺麦乳精冲了大半杯,水琅分别往三个丫头的杯子里倒入差不多的分量,又把大姐的杯子拿过来,也倒了些进去,最后转看向周光赫,“你不喝?”周光赫沉默,“找不着杯子。”水琅扫了一圈,看到橱柜上放着一个搪瓷杯子,上面用红笔画了一个小太阳,“那不是吗?”周光赫慢慢吞吞挪步,将杯子拿过来,打开盖子,慢慢吞吞递过去。“跟你分享好吃的,怎么搞的跟我强迫你一样。”水琅说着,给他倒得最少,大概就两口的分量,然后就自己吹着,品尝起来。入口前调是浓郁香醇的麦香味,久久不散,随即乳香袭来,更是妙不可言,咽下去后,嘴巴里还停留着甜香。仅这一口,就感觉滋润了因拮据而遭的罪,受的苦,顿时觉得人间美好,诞生出一定要努力工作挣钱的念头与冲动。“真好喝!不愧是高级奢侈品!”与大人感受不同的三个丫头,不仅仅是味蕾被满足了,精神同样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她们就算还是土包子,但也是看过麦乳精,尝过麦乳精味道的土包子了!麦乳精果然好喝,怪不得谁拿一点麦乳精出去,就能吸引一大群小朋友围着。三丫扯了扯小舅妈衣角,“小舅妈,我能不能不冲开,尝尝干吃的味道?”水琅还在回味着嘴巴里的味道,从罐子里舀了一勺放到三丫手掌心,“吃吧。”三丫并没有吃,将手心里的麦乳精颗粒小心翼翼放进口袋里。她要等明天天亮,小朋友们都放学的时候,再出去吃!三丫已经忍不住兴奋笑了出来,抱着比脸还要大的搪瓷杯子,品尝美味。周光赫吃相一向是属于比较斯文的,再怎么饿,水琅也没见过他唏哩呼噜狼吞虎咽的样子。然而今天,看着他大口大口往嘴里塞米饭,水琅怀疑问:“你是中午没吃饭,还是下午追人追到外地去了?”“怎么了?”周光赫还没意识到自己吃相与往常不同,“中午确实没来得及吃。”晚上赶着回来,有事想问,也没等单位食堂开饭。水琅微怔,正想继续问,后门楼梯口传来周复兴的声音:“小弟下班了?”接着一家四口就穿着袜子走了进来,大人身上背着包,小孩子身上也背着书包,看样子刚从外面回来。周光赫转头应力一声,“回来了,有事?”一家四口一进客厅,就被桌子上的菜吸引过去,炸小黄花鱼,芹菜炒墨鱼,白菜年糕,香菇鸡肉,凉拌豆腐,还有麦乳精的香气!咽口水的声音接连响起。他们晚上在外婆家里,吃的是芋干稀饭,一点荤油都没见着,配菜只有一盘炒霉干菜。周光赫放下筷子,“有事?”周复兴强行将目光移开,盯着旁边的橱柜,“没啥事体,我来问问你,今天是不是去过那边了?”周光赫想了想,点了点头,“去过了。”“哪能讲?”周复兴打量小弟的脸色,看不出高兴的痕迹,立马来了劲,“是不是被晾了?”周光赫又点了点头。“我就说让你不要去,不要去,你非不听,非要去吃了苦头,受了屈辱才肯罢休。”周复兴此时此刻的脸上倒是实打实的真心,“那边早就不当我们是家里人了,连普通亲戚都算不上,你没回来之前,我被晾了不知道多少次,从天亮等到天黑,连面都没见到,提起来一肚子都是屈辱!”“我们到他们家里去,连大门都进不去,他们住在高级干部楼,我们站在外面,被人指指点点,头都要抬不起来,真是做得出的。”金巧芝生完气,看到水琅,“小弟,以弟新妇的能力,你以后完全不要再想着往那边跑,今天来了三拨人,三拨人!房产局,木柴厂,医疗用品厂,统统想让弟新妇过去上班,我们梧桐里从古至今第一次出了这样的人才!”周光赫诧异看向水琅,“房产局?”“是的呀,就是房产局,是房产局的许副局长,带着一帮领导来家里看装修,一见着这间房间,哦呦,路子都要迈不动了,走的时候,那个许副局长差点给弟新妇磕头了,求她到房产局去上班。”金巧芝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语气有多崇拜,又有多自豪,“我们自己有这样的本事,压根用不着去求那边!”“没错!”周复兴不知道具体情况,只是晚上在丈母娘家吃饭的时候,听到老婆炫耀了一通,也没听清楚,反正晓得当下只需要附和老婆就行了。两个人此时此刻,觉得小弟跟他们受了一样的罪,吃了一样的屈辱,那就是站在同一边的人。正想再趁机把前些年在那边吃的白眼全都一一倒出来讲,就听到周光赫讲:“等我们吃好饭再说。”周复兴夫妻俩被掐住了嗓子,满肚子话出不来,也不能再继续跟弟新妇攀关系,只能不甘心上楼。晚饭过后,周光赫洗了碗筷,跟着水琅走进房间,关上门,上锁。再走到窗户边,关紧,插上插销,拉好窗帘。“你干嘛?”水琅疑惑看着他,“做贼一样。”周光赫又绕回房门前,附耳听了听,确定大姐和三个丫头都回房间了。把书桌底下的椅子,搬到水琅面前,坐下,盯着她看。水琅眉头缓缓拧起,“有话直说。”周光赫从口袋里掏出油蜡纸包,摊开捧在手心,默默看着她。“你怎么又带回来了?”发现是因为这件事,水琅眉头松开,双腿盘起坐在床边,“你们所不需要了?”“非常需要。”“那这?”“你”周光赫一张口,发现语气还是有点着急,生怕这个状态说出的话,过急过重,不小心让小姑娘难过,停顿调整了片刻,“你这些票,真的是不亚于一颗炸弹丢在敌方高地。”水琅轻笑出声,“怎么?大家都被吓到了?反应很夸张?”“不是一般的夸张,炸地每个人都失心疯了。”周光赫依然用双手捧着票,“这票子是开会开到一半的时候掉出来的,连我都被吓懵了。”“啊?”水琅惊讶抬眉,“不是你一到单位就打开,然后给所里的?”“不是,是在所里非常需要的时机,从我口袋里掉出来,落在大家面前的。”周光赫想到大家的样子,就忍不住摇头,“一个个激动地都要哭出来了,连所长们都激动地语无伦次,总之,你这颗炸弹,是达到前所未有,非常不可思议的效果了。”他的描述,让混乱激动的画面浮现在眼前,水琅忍不住笑出声,突然,看到票子,“他们不要这些票,让你带回来了?”“怎么可能不想要,恨不得来抢了。”周光赫看小姑娘被自己说得很高兴,组织好语言问,“但这票子实在太多了,所里这段时间,每个人都在动用所有关系想办法去找,最后只有所长托关系弄到了二十公升汽油票。”水琅的笑声戛然而止。周光赫顿时觉得自己的心跳也跟着止住了。“你什么意思?”水琅上下打量他坐在椅子上的模样,“刚才我就觉得不对劲,原来你今天是来审我的。”“不是!”周光赫心下惊于小姑娘的敏锐力与聪明,简直就是一点就通,“我现在一点都不奇怪,一点都不惊讶,你会被三家单位争着抢着求着去上班了,我要是单位领导,我就是第四家来争抢你去上班的单位。”这看似不是甜言蜜语但又像是甜言蜜语的话
,让水琅心情好转,“有话直说,不要再拐弯抹角。”“你这票子从哪里弄来的?”周光赫直接问了,“跟黑市有关系吗?”听着他严肃的口吻,看着他一瞬间转变的专业面孔,水琅怔了怔,仿佛看到了他工作时的样子。但很快,似乎发现她被吓到似的,他严厉的眼神立马又被温度融化,语气也变得轻柔,“你是我家属,你做了就是我做了,我就是想问清楚来龙去脉。”“可能有关系。”水琅平静道:“但我跟黑市没关系。”周光赫微愣,“什么意思?”“我说你怎么变得这么死心眼,这么木讷了,你不是应该最会审时度势吗?东西都给你了,你们所的人也都看到了,直接顺杆子往上爬,把东西送出去解决难题,以后办案有硬件了,你也收获了人缘,代队长不久就能变成正队长,这不就得了吗?”打从他一张口,水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忍无可忍道:“你也说了,大家都很激动,都很想要,所长都激动得失心疯了,说明都一致默认,这票子就是你光明正大凭借人脉弄来的,怎么就你死脑筋,还把票子抱回来,坐在这审我,怎么了,你是打算把我抓去关监狱,再把这些票子上交到工商所,看着你们所那些只是送老婆生孩子才私用一下车子的人,受处罚丢工作?”“不会把你抓监狱。”周光赫急忙道:“你是为了我才去弄这样票子,我怎么可能让你去蹲监狱。”刚才那话,什么你是我家属,你做了就是我做了,水琅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现在就更明白了,真出了事,他是要自己去认罪,忍不住抬手敲了他脑门,“你是在部队彻底待傻了。”周光赫一动不动,任由她敲。水琅看着他,心里很复杂,对于涉及工作,他这样不知变通,不会因为有利于自己,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永远把底线规则摆在节完整章节』()周光赫将票子放到床头柜上,坐在床边,侧倾着看水琅,“你就跟我说吧,我不会让你有任何危险的。”水琅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周光赫往前挪了挪,“你才回沪城几天,怎么会比我们全所的人加起来”“资本家!”水琅翻过身来,没好气道:“你忘了我是资本家了吗,时局将变,你们所那些普通公安,弄这些东西,能比得上资本家吗?以后上赶着给我送我想要的东西的人,能从你家门口排到外滩,再绕着黄浦江排一圈,懂了吗?”周光赫:“?”时局变了吗?他怎么不知道。资本家已经可以这么光明正大,抬头挺胸骄傲了?看他不说话了,水琅坐起来调了个位置,正躺在自己这边,“周光赫,下了军队的战场,走到人民构建成的社会战场上算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周光赫将被子抱过来,按着叠起来的顺序打开,盖在水琅身上。“你真的,是一个很善良的小姑娘。”“但是不能就这样白拿你的东西给所里。”-早上。周光赫刚停好车子,大厅就已经站满了同事。“你们”“周光赫!”周光赫身体一顿,急忙回头,看到走过来的人,才发觉自己刚才真的没有听错,“你怎么来了?”一群同事,以及赶过来的三位所长,全都被怒气冲冲走过来的小姑娘吸引住视线。很快,还有人没看清楚小姑娘的模样,就被她的动作惊住。只见水琅刚走上台阶,在周光赫身上摸来摸去,最后直接扯开周光赫领子掏进去,掏出一个油蜡纸包。熟悉的油蜡纸包,顿时牵扯住旁观者的心,不自觉挪动脚步往那边走。“我不是让你不要拿了?谁让你带过来的!”周光赫一脸懵看着水琅,早上明明是她再三强调装着带来的。不等他说话,水琅就一脸怒气叫了起来,“我发了一次善心,结果得到的不是怀疑,就是要把我带去蹲监狱,还想让我发节?完整章节』(),亏得嫂子不嫌弃你。”“幸好今天我们出来了,要不然我看嫂子得不跟你过了。”“你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赶紧进来,等我们把小姑娘哄好了,立马道歉!”水琅被请到会议室里坐下,递毛巾的,拎暖水壶泡茶的,温言软语相劝的,夸赞的,鼓励的,表扬的,一群公安全为她忙活着。周光赫坐在水琅对面,脸上仍然有着一丝懵,还没完全猜准水琅想干什么。“小姑娘,你真的不要听他的,我和大家都相信你。”蓝所长心里感动地无以复加。这是节。完整章节』()”“不是,不是这样子。”李华挤过来,“囤积套购,是说把市场上的票子全部都垄断,不拿出来,只此一家有,再以高的离谱价格卖出去,破坏国家统一定价,嫂子这个首先不是囤积来的,也不是套购来的,更没有想高价卖给我们,你是为了沪城治安,送给我们,我们公安不能白拿嫂子东西,也不能让嫂子背上贿赂的帽子,所以再还给嫂子差不多价值的东西,这样就什么罪名都跟嫂子没关系了。”周光赫眉头一动,发现这跟他原来计划差不多了。“这样能行?”水琅一脸无知的表情,“这些我可什么都不懂,你们可不能再让我像昨晚一样白白蒙受冤屈。”周光赫嘴角抽了抽,他昨天再三斟酌语言,只是稍微那么婉转地问了一下。“不会,绝对不会。”蓝所长已经是满眼慈爱看着水琅了,“邻里之间互换票子是很正常的事,小姑娘,你有这个心,我们所里绝不会让你受委屈,有任何问题我来承担。”水琅低下头想了想,会议室的目光全都紧张看着她。“这样吧,我相信你们,不过我听说,大部分公安是真的因为家里紧急要事,比如跟生命相关的大事,才用了几次车子,还有小部分人,那是成天去外面招摇。”水琅把票子放到桌子上,“我只跟前面那样的公安换,后面那样的人,我就不换了。”长长舒了一口气的声音,在会议室里此起彼伏。这口气,一直憋了快一个月了,像一座大山压在全家人心头,沉重地喘不过气来。今天,因为水琅,全都痛快舒了出来。确定完换票之后,公安们就赶回家里拿票子拿钱拿东西,回来的时候,许多家属都跟着赶过来。“小姑娘,小同志,真的谢谢你哦,谢谢你有这样子的好心肠。”刚才说话的是因为晕倒,差点中风瘫痪的公安母亲,自从听说了因为当时送她去医院,可能会让儿子丢了工作后,整天在家里以泪洗面后悔,“真没想到啊,你真是观音菩萨在世”公安陈力劝着母亲,“妈,没有观音菩萨,不能说鬼神论。”“阿姨,你不要客气了,这是十公升汽油票,你们收好。”水琅拿了油票递过去。“谢谢,谢谢。”陈力母亲抓着汽油票直接哭了出来,将握在手里,家里最珍贵的工业票肉票糖票全都递过去,“小姑娘,你拿好。”“嫂子,我知道这么多汽油票非常难弄,比我们给的这些难弄多了。”陈力从身上掏出三十块钱,“这是我的一个月工资,我不等所里发了,你先拿好,谢谢,真的感谢。”每人拿出相应的票子,再以十公升补一个月工资为例,这是大家商量出来,也是蓝所长拍板的决定,等到月底发工资()的时候,集体扣一个月,奖励给水琅。否则处罚令下来,即便不被开除,至少也要罚半年工资。这个决定每个人都从心里感到实打实的愿意。水琅把钱和票子都接了过来,“钱就不单独收了,省得又说贿赂啥的乱七八糟的事情。”“收起来,听大家的,不要给小姑娘找麻烦。”陈力母亲忙道。陈力笑着将钱收起来,“我也是因为特别感谢嫂子,所以才急着想表达心意。”接着,朱翔也带着老婆,以及其他一起凑一百公升的人走过来。将家里拿得出手的票子东西,都准备送给水琅。“嫂子,这是我湘西娘家过年送来的腊肉腊鱼腊排骨,蒸着煮着炒着都很好吃,希望你不要嫌弃。”朱翔老婆向艳将手上用麻绳系着的黑黢黢的肉递过去,又从身上掏了一张手表票,“这是我特地跟单位主任兑换的手表票,嫂子,你拿着。”“这些腊货已经完全足够了。”水琅看着黑乎乎的腊肉,想起以前吃过的油而不腻,唇齿留香的蒜苗炒腊肉,口水顿时就忍不住了。这捆子腊货一看就知道全家起码攒了一年肉票,估计还要加上过年生产队杀猪分肉才能凑出来的分量,除此之外,居然还又加了一张手表票,太实在了。“嫂子,你千万不要客气。”朱翔抱着健康的大儿子,“这次要不是你弄来这些票,我没了工作,没了口粮,全家日子都不知道该怎么过了。”水琅把手表票推回去,不再多说,“后面的过来吧。”“我来我来,嫂子,这是我原来为了去兑换汽油票准备的鞋票,有三张,是牛皮鞋。”“嫂子,这是我们单位这个季度刚发下来的牛奶票,还有两斤肉票。”“小姑娘,听说你也是刚结婚没多久,这是缝纫机票,就当阿姨给你的嫁妆了,不要客气,收下收下。”“嫂子,这是的确良布,是前阵子刚买的,没有动过,刚刚好能做一件衬衫,还有这麻油票,你不要嫌少。”“小姑娘,你看,我直接找人买到了富强面粉,这一袋子全给你搬来了,快收下,谢谢,谢谢真的谢谢。”“这是牛肉,新鲜的牛肉,正好碰上,我立马买了送过来,谢谢哦。”“嫂子,这是我上个月新买的收音机,你千万千万要收下,千万千万不要客气!”“小姑娘,你真是及时雨,救了我们家孙宏的命了,这些棉布被套全是我得他准备的老婆本,现在统统送给你!”等到全部交换完之后,会议桌子上已经摆满了琳琅满目的东西。在场的每个人都笑着,轻松笑着,高兴笑着,是眉飞色舞,发自内心满足的笑。一眼望过去,周光赫差点以为这里是丰收现场。东西太多,水琅回去的时候,食堂师傅把板车借了过来,同事家属们帮忙把东西搬到车子上。最后周光赫拉着板车往家里走。()水琅坐在一堆东西中间,手里抱着一根腊鱼闻,心里想着不知道鞋刷能不能刷掉外面的灰。?想看萌铃千叶的《弄堂来了个白富美[年代]》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板车走出派出所,周光赫停住脚步,回过头来,被她像个年画上抱着鱼的福娃模样逗笑了。“笑屁。”周光赫笑声更大了。“赶紧回家,一天过去了,我还没静下心来,好好想想我工作的事。”水琅将腊肉放在一边,回头看他,“这下真没顾虑了吧?”周光赫:“什么顾虑?”“都怪你,给你你也不知道自己偷偷看,掉出来的方式那么高调。”水琅想过他会被人问票子来路,原以他这种审时度势的性格,一定会处理好这些问题,所以完全没有担心过。可万万没想到,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把公安当成神圣的职业,居然没顺杆子往上爬,又拿回来了!问完她后,居然又听见他说不能白给所里!要是在私底下拿出来给同事,不白给也就算了,当着那么多人面掉出来,当时没说白给,拿回来一晚上,再送过去改变意见,这不是把帽子递给别人,让别人戴在你头上。而且事情一复杂,名头就多得很。她要不过去哭一顿,事情还不知道会混乱成什么样。周光赫今天本想与所长单独聊,先说明汽油票来源,再说明所里不能白收水琅这么多票子的顾虑。原本以为想的已经算周全了,但等水琅一来,他才发现,有些事情,换个角度,换一种说法,反而更容易取得完美的结果,并能解除所有潜伏危机。“人情世故上,我确实远不如你。”水琅盯着他看了许久,想到了未来混乱的动荡,“我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你,说实话,在这件事上,你的做法,我虽然有异议,但其实我心里很敬佩你,希望你能坚守你心中的东西,永远不要改变。”周光赫不顾在外面,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看来这些年,你吃了很多苦。”突如其来一句话把水琅鼻子弄酸了,急忙移开视线缓了缓,突然,眼神一顿,看着从十字路口拐过来的人。周光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马虎从另外个方向奔跑到邹凯面前,着急说着什么,邹凯脸色立马变得很难看,带着后面的人,大步往派出所走过来。“怎么了?”水琅紧盯住越走越近的人,“那个男人,好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