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光赫呆愣着,无数个字在眼前打转,在耳边“嗡嗡”直叫,他却没办法将这些字重新组成句子,理解其中的意思。“你听到了没有?”周局长看着他,疑惑皱起眉头,“怎么回事?你是之前压根就不知道这些事?是小姑娘有意瞒着你?”“不是。”“她没有。”周光赫依然处于混乱之中,但听了大伯伯的话,却下意识为水琅辩解。这是心底的声音。来自于这段时间的相处,水琅对他,对大姐母女的真心,也来自于水琅给他的感觉。她是不屑于隐瞒与欺骗。“那这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周光赫一张口,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完全没了来之前的自信。除了水琅的名字,他一无所知。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出错了,水琅怎么突然就不是他战友的妹妹了?“我知道。”周局长识人无数,自然听出侄子这话之下的倔强与毫无底气,没急着反驳,又问道:“那你知道她父亲是谁吗?”周光赫:“”他不知道,完全回答不出来。“她父亲就在这里上班。”周光赫惊讶抬眸,“谁?”“你不是知道吗?”周局长看他又没声音了,一脸被雷劈了的样子,也不逗弄了,“她父亲是邬善平,是住房保障部门的主任,有个继母,在工商所上班,叫申琇云,还有个妹妹,一个弟弟,妹妹邬琳琳也在这里上班,是临时工。”周光赫顿时又被天降神雷劈了。这不是前几天他抓到所里,关了一夜的一家人?居然是他老丈人???“不过。”周局长翻了翻档案,“这家人就住在水慕晗原来的洋房里,双职工干部家庭,生活条件在沪城属于上乘,而你娶的小姑娘,十五岁就被送去北大荒下乡,近十年没回来过,这两人不是没有能力把人调回来,关系,不好说。”关系肯定不好。否则结婚都没通知,这么久了连见都不去见。但是大伯伯说的意思,没这么简单。周光赫脑子虽然还不完全清醒,却已经恢复思考了。“小姑娘母亲?”“去世了。”周局长说的很平静,“在提篮桥监狱,用磨尖的牙刷柄戳破自己的喉咙。”周光赫眉心皱紧,整个人因为这句话彻底回神,“这样的背景,小姑娘父亲,没受一点影响,还能在房产局上班?”周局长端起茶杯吹了吹,“别人有觉悟。”周光赫喉咙瞬间感觉被一根磨尖的牙刷柄戳进去了,浑身毛孔发麻,心脏紧缩,在那个年代长大,自然懂简简单单的五个字之下,是什么样的惊涛骇浪。“大伯伯,你今天找我过来,是不是小姑娘的背景,不好到房产局上班?”周局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我听说你结婚结的很仓促,正好卡在你复原转业,户口转调回城的空隙里结的婚,也就是说,你的结婚对象没有经过部队政审,等进了公安局,你又已经结婚了,今天叫你过来,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娶了啥样的人。”周光赫喉间的窒息感不但没退去,反倒越来越严重了。“是个大麻烦。”周局长轻叹一声,将杯子放回桌子上,“她突然从北大荒跑回来,一定是收到了一些消息。”“什么消息?”“一批知识分子已经回城了,国家有意恢复待遇并做出补偿,与此同时,其他曾被下放的黑五类,也已经进入登记阶段,水慕晗就这么一个独生女,勇气可嘉,但孤立无援,结果难定,过程凶险万分哪。”周光赫往前走了两步,“大伯伯”“看来你们是有感情了。”周局长打断他的话,“看来,这小姑娘确实聪明。”“不是的。”周光赫不知道这场婚姻究竟是怎么会变成这样,但非常确定小姑娘不是大伯伯想的那样,“她不是这样子的人,大伯伯,小姑娘是有能力的人,你”“你脑子现在糊涂。”周局长再次打断他,“你先回去搞搞清楚,找回理智,再来跟我讲,这不单是你的事体,懂吧?”周光赫咽下后面的话,非常明白,如果让大伯伯帮忙,以后就是分不开的关系了。确实得要慎重。·也确实需要赶紧回去先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再次拨通北疆军区团支部传达室的电话。“请帮我喊下徐江接电话。”北疆天气仍然恶劣,断断续续几次,终于同徐江通上话了,那边顿时传来激动的声音:“我还以为你不把我当兄弟了呢!”周光赫:“你在瞎说什么,咱们俩什么关系。”“那就好,那就好,老周,我听团长说你也结婚了,好哇,我就知道以你这样的样貌人品,不可能找不着对象!”一听这话,周光赫心凉了半截,仍然不死心追问一句,“你是不是认过义妹?”“啥?干妹妹?我哪有那玩意!人家躲着我走都来不及,谁会认我当哥。”周光赫:“”“老周啊,我妹子这事,着实对不住你啊,我也没想到她去沪城不是找你结婚,是带着孩子追小白脸去了,你结了婚我就放心了,祝你们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啊!”这话是彻底放到明面上了,再没有任何可能性了。他确确实实是认错人了。周光赫举着电话一动不动,对面早已因为北疆天气断线了。脑子里在回忆,他是怎么认错人,又是怎么会稀里糊涂就结了婚的?他从小就严谨谨慎,没想到人生最大的事,成了他人生最大的荒唐。水琅知道吗?窗外走过来一男一女,邹凯走在前,邬琳琳捧着饭盒跟在后面。“同志姓周?”周光赫脑袋“嗡”地一声炸了,混乱的线突然扯开了死结。邬琳琳,邬善平与申琇云的女儿,水琅的妹妹。“我女婿是你们治安队的队长!”耳边又传来一道声音。他来之前,治安队唯一有队长称号的是邹凯,邹副队长。周光赫放下电话,脚下生风快步走了出去。“好啊你们,背着我,将了我一军!”邹凯站在树下,脸上被树荫蒙住阴影,双眼布满红血丝,眼神藏着极深的戾气与不甘。“不是这样子的。”邬琳琳被他的样子吓住,下意识道:“我不知道这件事,我一直在催我妈去找汽油票,我不知道他们怎么会去找了邹伯伯和楚阿姨,我真的不知道。”“你不知道。”邹凯将烟头摁在树上,用力转着圈,将过滤嘴摁到变形,“你天天跟你父母待在一起,你干什么吃的?你以为让我父母点头,你爹妈就能如愿了?做梦!”“邹凯,你别生气了。”邬琳琳很怕,但大着胆子上前,轻轻搂住他的后背,学着母亲柔声细语,可怜道:“你升职是很重要,但我爸妈说的也没什么错,眼下最重要的已经不是你的工作了,是我们两家的未来,你就把陈卫赶紧放了吧,我妈那边还等着他啊!”邬琳琳正说着突然尖叫一声,背对着她的邹凯被吓得一激灵,一转过头,就看到周光赫不声不响站在旁边,眼神比他还阴戾,死盯着他看。邹凯飞快梳理刚才说过的话,确定没什么大不了的,再飞快梳理邬琳琳说过的话,觉得也没透露出什么关键字眼,表情才放松,“周队打哪过来的?这是怎么了?心情不好?”周光赫扫了一眼邬琳琳,“你们是什么关系?”这质问的语气,听得邹凯与邬琳琳顿时后颈一凉,回想刚才应该没在大庭广众之下做什么过于亲密的行为,只是搂了一下,应该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但邹凯怕周光赫故意整他,抓着一点小辫子不放,即便心里已经不想承认了,这时候还是道:“我们是未婚夫妻关系。”“什么时候成的未婚夫妻?”“周队,你这,是在搞审查?”周光赫目光愈发阴沉盯着邹凯。邹凯打从心底冒着寒气,有种莫名的预感,今天周光赫是真的来整他的,还是不要给对方留把柄的好,“老早订亲了,好几年了。”邬琳琳听到邹凯当着人面,承认她的身份,心里开心坏了,“对,我们很早就订亲了!”周光赫:“订亲之前交过对象没有?”“你这管的有点宽了吧?”邹凯看了看四周,“这还在院子里,说起来也不算是公共场合,我们未婚夫妻,她抱一下我,不至于吧?”“我没有!”邬琳琳发现周光赫脸色明显不耐烦了,慌忙回道:“我们之前都没乱搞过对象。”周光赫目光转看向邬琳琳,“你是不是有一个姐姐?”邬琳琳面色顿时白成一片,“那不算!只是两家人口头上的娃娃亲,没有正式见面,也没有吃正式订亲饭,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正式的!”邹凯一听他提起前未婚妻,心里也跟着直打鼓,不知道周光赫这是什么意思,立马强调:“我们是光明正大,我以前也不存在娃娃亲,除了邬琳琳,我没有跟任何人订过亲。”“对对对!”邬琳琳发觉自己说错话了,脸色更白,忙着补充:“我是说我的娃娃亲,不是邹凯的,我们是头婚!”邹凯暗瞪邬琳琳一眼,以前为了那些东西,觉得邬琳琳听话好把控,娶了当老婆也没差到哪里去。经过邬善平和申琇云背着他去找他爸妈,邬琳琳却没有及时通风报信,再看她现在真的到事头上慌张的样子,顿时觉得就算为了那些东西,也不能真的娶这样的人当老婆,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会被她害死。两人的强调与补充,将此地无银三百两表现地淋漓尽致。周光赫看着邹凯,耳边不断回放着水琅的声音。“同志姓周?”“同志姓邹?”周和邹,来回跳跃,周光赫很希望这句话里的字是指周,但也很清楚,那是邹。水琅原来想结婚的人,百分之九十九是邹凯!“治安副队长,公共场合非但不以身作则,反倒大言不惭说这没什么,丝毫不尊重女同志名声。”周光赫无视邹凯难看的脸色,看向邬琳琳:“你不但不反对,还帮着他说话,你们俩思想存在严重腐化问题,回所里把毛选思想抄写一千遍。”邬琳琳眼睛瞪大,毛选一千遍!这会把手都抄断了吧!邹凯口吻不客气:“周队,你这就过分了吧?”周光赫冷哼一声:“那就让街道居委,给你们做思想改造。”“不要!”邬琳琳慌忙大叫出声,去街道居委,她的名声才是彻底坏了,“我抄!”邹凯比谁都清楚这个道理,盯着周光赫,咬牙道:“我抄!”“晚了。”周光赫对着旁边偷听的人招了招手,“这两人冥顽不灵,分别送到户口所在街道,讲清楚情况,除了接受居委思想改造,手抄一千遍毛选也不能少。”“是!周队!”李华敬礼,“走吧,邹副队长。”“我不要——”邬琳琳绝望痛哭大喊,“我不要去,我就在派出所抄一千遍毛选!我不要去啊!”“闭嘴!”邹凯的眼神,恨不得把这个未婚妻给凌迟了。刚才还在想娶了她,迟早会被她害死,万万没想到来的居然这么快,还没娶,就已经被连累名声了“周光赫!”邹凯看着周光赫的背影,像是要把这三个字咬碎,“你等着,有你被我抓住小辫子的一天!”周光赫走到大厅,遇上刚被放出来的陈卫。“带去审讯室,我亲自审问。”陈卫被关了两天,才刚见到外面的太阳,就又被关起来。-下午,一台缝纫机送到了周家,是水琅用别人硬送的票子,到国营商店买来的。主要是把布票送到外婆家,才发现外婆没有缝纫机,都是用手缝制衣服,当机立断去搬了一台回来。傍晚夕阳洒满周家天井,客厅饭桌上摆着收音机,里面放着沪剧《盘夫索夫》,腔调婉转悠扬。宋阿婆带着老花眼镜,坐在缝纫机后面,双脚来回踩着踏板,台面上的针上上下下收动,一条黑色的袖子从针脚下抽出来,收边收的很完美。水琅坐在门口,脚边又是一圈木花,正在用前些天剩下来的边角木料做一些小东西,首先做了三个小板凳,手上正在坐的是花架,总共三层,可以放九个盆栽。大丫和二丫已经在小板凳下面写了数字。大丫是“1”,二丫是“2”,三丫是“3”,现在已经坐在上面了。两个大的帮妈妈一起理着荠菜,三丫拿着奶油饼干,递到小舅妈嘴边,让她先咬一口。周光赫走进家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岁月静好充满烟火气的画面。如果是往常,一定已经不受控制扬起笑容,不待思考犹豫地直接进到画面里。但今天,他却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口看了很久,一动不动。“小舅舅回来了!”“站那跟画一样。”水琅抬头看着男人,“你不进来,等着我们出去请你吗?”周光赫搬着自行车踏进门,“买缝纫机了?”“我的票,你的钱。”水琅视线从他身上,看到自行车上,“你没去食堂去菜场了?”“从食堂大师傅那里换的排骨。”周光赫拎着一斤排骨走到水琅身边,“外婆,太阳落山了,看得清楚吗?我帮你把缝纫机搬到灯光下面去吧。”“看得见,你忙你的。”宋阿婆做衣服的时候,完全看不出是要七十岁的人,眼疾手快,拿起剪刀剪掉线头,一件黑色翻领对襟外套就做好了,“水琅,试试看。”“我去洗个手。”水琅将做得差不多了的花架拎到一边,走到水池边用肥皂洗了手,将新做好的外套穿在身上,“很合身,好看吗?”“好看!”“小舅妈穿什么都好看!”“黑色都能穿的这么好看!”周光赫很承认外婆说的这句话,黑色外套穿在小姑娘身上,衬得皮肤比平常白了几个度,人白了之后,五官更显娇楚,收紧的腰盈盈一握,明明是老干部风,死气沉沉的外套,硬是让她穿出活力来。就像是录音机里正放着的《盘夫索夫》里的兰贞。这个故事与他们的婚姻有点相似。只不过身份对换了,按照剧情,水琅该是里面忍辱负重的男主角曾荣,他该是女主角兰贞,但实际性格上,水琅才更像是兰贞。周光赫想到了懵懂的初中,班长将家里的无线电偷偷带到学校里来听,当时放出来的就是《盘夫索夫》。他还记得男同学们说,泼辣娇蛮的兰贞实在太可爱了,知道丈夫的血海深仇,包容理解丈夫,因为丈夫能够跟父兄翻脸,去大闹赵家厅堂,方方面面,简直就是梦中情人,完美老婆。周光赫不止一次觉得娶到水琅这样的老婆很幸运,但从未去深思过。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知道了有可能很快就失去,水琅的每一样好,都比之前更清晰地一一浮现在眼前。大姐的笑脸,逐渐有气色的皮肤,干净合适的新衣服,精心设计独一无二的轮椅,最主要的是状态,状态与之前天差地别。三个丫头也是一样,碎花衬衫,白袜子,攀扣小皮鞋,扎得整齐地双马尾辫,浑身散发着雪花膏的玉兰香气。最主要的是神态自信,没有一丝怯懦,不像过去一样成天自卑埋着头,躲闪旁人的视线,害怕跟人对视。就连外婆,眉宇间也不再是愁苦,而是知足,由心向外散发出的欣慰,甚至可以说是幸福,与他刚从北疆回来看到的人,同样是天翻地覆。这一切,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发现压根不记得。为什么不记得?因为这一切都是因为水琅的付出而改变。水琅从来没有提及过,哪怕是自己所做过的任何一件事,她都没有提及过。而他。这些本来难以一朝一夕解决的负担,他除了给了一些钱票,发现并没有再付出过什么,一门心思全都扑在新岗位上了。而即便是新岗位,水琅也为他考虑并解决了难题隐患。而她自己,更凭本事让三家好单位争抢。周光赫此时此刻,很想对曾经的那群男同学说。我找到了比你们梦中情人还要完美的老婆。“你干嘛呢?”水琅看着电灯下周光赫的眼睛,“你是在哭吗?”“什么?”周光赫将袋子里的排骨倒进搪瓷盆里,“莫名其妙。”“你才莫名其妙。”水琅踢了踢地上的搪瓷盆,“你昏头了吧,把荤菜倒在洗脸盆里。”周光赫:“”看着水琅一脸嫌弃的样子,周光赫端起盆,“我等下用开水焯两遍,保证洗得干干净净。”水琅点头,“你不累啊?怎么突然想起来买菜回来烧了,还有,你今天回来够早的,本来外婆说烧荠菜年糕给我们吃呢。”周光赫抬头看着她,“想烧糖醋小排给你吃。”水琅眉头一挑,笑了,“那就辛苦你了,糖醋小排搭配荠菜年糕刚刚好。()”≈ap;ldo;水琅,你是不是后天去房产局上班?◤()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外婆突然出声,“这块蓝布也留给你做衣裳,我衣裳多呢,用不着做。”“还不确定,许副局长还没来消息。”水琅走到外婆身边,“说好给谁做的,就给谁做,外婆,你怎么又变了。”
“那给光赫做吧。”宋阿婆笑看着小外孙,“光赫,给你做好伐?”周光赫回神,“不用,外婆你穿,小姑娘说给你做,你就做吧,不要再反对了,新缝纫机好用吗?”“好用,做起来快得不得了。”宋阿婆珍惜拿着手上的蓝布,“小姑娘好,人大方,脑筋灵光,缝纫机刚买来还不会用,看我做了一件,人家就把过程学会了,大丫身上这件就是小姑娘做的。”大丫连忙站起来,理着身上的碎花衬衫,“还有呢绒外套,也是小舅妈做的,做得特别好看。”周光赫笑看水琅,“手艺这么好,哪天给我做一件吧?”“以后有了布票再说。”水琅挥了挥手,又去说服外婆,让她把蓝布做自己的衣服去了。没看见周光赫被以后两个字,一瞬间刺痛的表情。宋阿婆把最后一件衣服做成时,周光赫把晚饭也做好了。糖醋排骨,荠菜炒年糕,南瓜蒸红枣,另外周光赫又去天井里的花坛,拔了长好的青菜,炒了一盘蒜泥青菜,放到水琅面前,知道她最爱吃绿色蔬菜。“大丫,把这份南瓜蒸红枣和这一小碗糖醋排骨送去隔壁亭子间,交给奶奶。”“二丫,把这份荠菜炒年糕,送去前面石副厂长家,交给汪阿姨,她下午说要吃。”大丫二丫各自端着搪瓷玩,分头行动。周光赫洗了手,坐到平时吃饭坐的老位子上,看着水琅分着饭,忙得热火朝天,嘴角不自觉浮现笑意,“下次”“什么?”水琅看着话说一半,突然不说了的男人,“下次什么?”“没什么。”周光赫接过年糕,“外婆,你是知道水琅喜欢吃手指年糕?”“大丫说的。”宋阿婆坐在正位上,“我才知道小姑娘不喜欢吃一片一片的,特地去买了手指年糕。”“奶奶,我妈喊你回家吃饭了!”小阿毛缩在门外面,露出半个头往里看。“太婆在这边吃了。”三丫坐在椅子上回头,看着小表舅,身后有小舅妈在,她再也不怕他了。这下反倒小阿毛怕三丫了,头都没敢露完全,听到回复就要跑了,结果一转头就撞在了大丫和二丫身上,摔了个大马趴,趴在地上看着走过来两个跟以前完全不一样的丫头,整洁干净又好看,还香,顿时脸一红,爬起来跑走了。二丫疑惑问姐姐,“他怎么了?”大丫摇了摇头,“快进去吧,都等着我们呢。”糖醋排骨,酸酸甜甜,仿佛又回到()了结婚办酒的那一天。水琅好多天没吃了(),一块接着一块?()_[()]?『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连着吃了七八块觉得有点甜腻了,才过了嘴瘾,看向旁边一块不吃,盯着自己看的人,“我脸上是不是有电影在播放?”“电影?”周光赫突然来了兴趣,“我们晚上要不要去看电影?”水琅停住咀嚼,左腮鼓着,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周光赫心头一颤,肩膀瞬间僵直,手上筷子夹着年糕,还举在半空。“不烫啊。”水琅对比自己的额头,还以为是这两天让他睡在地上,真的冻着了,“那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周光赫将年糕缓慢放进嘴里嚼着,等嚼完了,“我记得你有两张晚间场的电影票,我们等下去看吧。”“我有吗?”“有,人民电影院,七点半场次。”“怎么我有的东西,你比我还清楚。”周光赫笑了,“你跟人换东西的时候,我一直坐在旁边看着,当然记得。”“你晚上没事?不用再出去巡逻了?”“今天不去,我们去看电影。”“你想去就去呗。”水琅也记起来了电影票,是黄金场次,直接去排队都很难买得到,“可是就两张。”“你们小夫妻俩去。”周卉笑着道:“我们白天都出去逛一天了,晚上早点睡。”三丫立马配合地打了个哈欠。饭桌上顿时响起笑声。晚间七点半场次,之所以是黄金场次,因为这是符合青年男女一天忙完谈对象的时间,正常白天下班是五点半,回家吃了饭,出门走到这边,刚好差不多是七点半。“装点话梅,拿两块柿饼。”水琅站在电影院零食商店窗口,“葵瓜子也来二两。”周光赫上去付了钱,手里拿着电影票,挡在水琅旁边,以免她被其他人挤到。水琅抱着两个纸袋,进入第二播放厅,找到位置坐下。这时候电影的位置还是木椅,不像后世那么高级,大部分电影也是黑白的,彩色很少见。但今天这场电影,是刚上的新电影,是彩色的!只有晚上这个黄金档才有,更增加了电影票的难买程度。“刚才门口写着什么电影来着?”“黑三角。”“哦对,跟你一样,搞侦察的公安。”水琅放了个话梅在嘴里,“不对,你现在是治安队,刚才海报上的公安制服,跟你衣服一样,都是白上衣蓝裤子。”“我们换个位置。”周光赫突然站起来,水琅看着他旁边坐了一个女孩,起身换了过去,“你吃不吃柿饼?”“不吃。”水琅拿起柿饼咬了一口,眉心舒展,慢慢嚼着,等着电影开始。帷幕拉开,巨幅幕布呈现出来,一束光从末尾穿过所有人的头顶,打在幕布上,顶灯熄灭,电影院陷入黑暗。稍后,电影开始了。()这是一部侦察特务的片子,虽然有彩色,但除了公安帽子中间的那抹红色,整个片子的色彩饱和度非常低,与黑白也没什么区别了,卖冰棒老太太是老特务,表情演得有一种逼真的吓人,再配上时不时出来的惊悚背景曲。真是太适合还在谈对象阶段的小情侣观看了。原本坐在水琅左边的女孩,已经不断挪挪挪,快挪到旁边男孩子的怀里去了。而坐在水琅右边的男人,也不断挪挪挪,快挪到她怀里来了。水琅斜着眼看他,“你别忘了,你可是公安。”周光赫停住,坐直,“公安怎么了?”水琅咬着柿饼,“就你这胆子,还搞侦察?”周光赫在黑暗中笑出声,只能水琅一个人听到的笑声,“你看,你要是给我做一件衣服,这时候就派上用场了。”“等我有空了,再去逛商店的时候,顺手帮你带些布回来。”水琅目视前方,看着电影,“颜色有要求吗?”周光赫答非所问:“那你记住了,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忘了。”“你不用离我耳朵这么近,我听得见。”水琅推了推他肩膀,“坐过去,我们又不像人家一样,是来搞对象约会的,挤什么,大半年没见过似的。”周光赫再次笑出声,“我想吃话梅。”水琅将纸袋递过去,示意他自己拿。“我骑车来的时候,手心出汗了,刚才还一直拿着电影票。”水琅掏了一颗话梅,没好气递过去,周光赫低笑着张嘴,将指尖捏着的话梅叼进嘴里,“挺甜。”“安静看吧,我都不知道头绪了。”然而很快,水琅更没头绪了。“我想吃瓜子。”“自己拿。”“我手脏。”“那你别吃了。”“那我剥给你吃。”“你手不是脏吗?”“我磕给你吃。”“周光赫。”水琅眯着眼睛转头,“你不想活可以直接说的。”周光赫拳头抵唇,轻笑,突然,整个人往水琅凑了过去,“你以后要是再来看电影,是不是都会想起来我是怎么烦你的。”尤其是跟别人一起来看电影。“无赖。”水琅将他的脸推走,“再离我这么近,我就挖了你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水琅屈起双指,向旁边袭击,却被稳稳握在掌心,想抽回来,却被抓得更紧,低声道:“你晚上是不是连房间门都不想进去了?”“嘘。”周光赫倾身过来,“我们再动,后面就该骂了。”水琅余光看了看后面,坐着一名被两对情侣包围在中间的单身汉,看着确实像快忍耐不住,即将发飙的样子。“他一个人,干嘛选情侣场次找罪受?”“估计是被放鸽子了。”水琅又看了看,果然看到旁边有个空位,单身汉手上还捧着话梅,自己一颗也不吃,“松开。”周光赫距离水琅的脸,不足十厘米,仔细端详她长而卷翘的睫毛,小巧挺翘的鼻子,饱满微红的嘴唇,连细微的毛孔都不放过。水琅被他握着,看着,手心不自觉出了汗,温度源源不断从他手心传递过来,察觉他喉咙滚动,心里顿时紧张起来。“你想”“草!老子看不下去了!”后面的单身汉突然一声怒吼,吓得电影院里快要依偎到一起的男男女女立马分开,坐直,目视前方,心脏怦怦狂跳。除了周光赫,他是唯一一个不受影响,依然紧握水琅的手不放的人。“松手。”水琅皱着眉,“疼。”周光赫缓慢松开,水琅甩了甩手,看着屏幕上卖冰棒的老太太被抓,电影也结束了。“完了,压根不知道怎么拿到110机密的。”“以假乱真换照片拿货,引蛇出洞抓捕。”“可以啊,眼睛就没朝那边瞟过,居然还能对情节了如指掌。”水琅抱着还剩下一大半的零食,排队走出电影院。周光赫没说这个情节,对于以前侦破过的敌特来说,小巫见大巫了,“饿不饿?我留了一碗糖醋小排,回家煮挂面给你吃?”“再放点小青菜。”水琅走下台阶,被夜风一吹,裹了裹身上的外套,往自行车停放的地点走去,“花坛里的小青菜一天一个样,不赶紧吃叶子就发黄变老了。”“好。”周光赫脱了外套披在她身上。“你穿着吧,没那么冷。”水琅抖了抖肩膀,让外套滑下,给他接住,“再献殷勤,你今晚也别想进房间睡觉。”周光赫将外套重新裹在水琅身上,在水琅视线盲区,聚焦,专注,笑看着她。-“你说谁找我?”“复茂路派出所治安队副队长周光赫。”申琇云心头顿时一惊,心里想着,这人怎么会直接到工商所找她,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对着同事笑了笑,“可能是前段时间我家附近有小偷的事,我去看看。”走到了接待室,申琇云不知道第几次调整心态了,终于觉得放松地差不多了,敲了敲门,走进去,“周队长,听说你找我。”周光赫手里拿着笔记本和钢笔,“请坐,我们只是过来调查一些事情。”“是哪方面的事情?”申琇云忍不住先问出口,慢慢坐在周光赫对面,笑着道:“我们工商所和派出所老合作的,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的地方,尽管说,不用客气。”“1976年12月11日上午九点到九点半,你迟到了,当天治安队九点四十将会到达老庙后面的黑市,但当天到的时候,却扑了空。”周光赫没看手上的资料,“1977年1月22号下午四点,你早退离岗,当天也是工商所与治安队国营商店供销总社预备前往老庙黑市,严厉打击抓捕破坏统购统销不法分子,却也是扑了空,据知情人透露,你一直暗中与黑市的人来往,总是在关键时刻提前泄露治安队具体时间给黑市头目。”“怎么”申琇云表情是实打实的吃惊及慌张,“怎么可能!谁,是哪个知情人透露的,你告诉我,或者你让那人到我面前来,我们当面对质,我是工商所的人,是最恨破坏统购统销不法分子的人,谁这么恶毒,居然往我身上泼这种脏水,周队长,你一定得严查清楚!”“这不正在严查清楚的过程吗?”周光赫不带任何情绪看着申琇云,“今天过来,就是调查清楚是不是脏水,你先交代清楚,我刚才提到的两天迟到早退,去做什么了,谁是见证人。”“这,这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突然让我想,我哪能想得起来。”申琇云外套下的衬衫已经全都湿透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说话时牙根都在打着颤,因为周光赫说的日期,确实就是她亲自去通知派出所附近的线人,以及老庙旁边的线人的时间,“这很难记起来。”“咣当。”一副手铐重重放到桌子上。“这这这,这需要时间!”申琇云看着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双眼里也半点温度都没有的周光赫,知道一旦说不出来,他绝对就会把她铐上带去所里审问。这绝对不行!要是带着手铐走出工商所大楼,从今以后她就会成了所里的重点对象,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样自如了。不能走出这间会议室。只要不走出去,随便扯个理由就行。一旦被带出去,就完了。周光赫冷眼看着越来越无法保持镇定的人,“想清楚了吗?”这声音不亚于索命的黑白无常。申琇云额头顿时汗珠子密布,指甲陷进手心肉里去了,越急越不敢随便张口,否则会让事情变得混乱,一旦混乱了,把柄就多了。周光赫拿着手铐站起来。“刘副所长!”申琇云用尽全身自控力,强行扯出一个笑脸,“我想起来了,是刘副所长,两次都是刘副所长让我去办事体。”周光赫:“办什么事?”申琇云紧拧着手指,“一次是让我帮忙买早饭,一次是让我帮忙去买晚饭。”周光赫又问了几句,看向李华,李华走出去,没过一会儿,带着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李华对着周光赫点点头,表明在路上已经说明情况了。刘副所长一脸歉意:“实在不好意思,因为工作太忙,只好麻烦申干事去帮我买饭,没想到造成这么大的误会。”周光赫重新坐下,“1976年12日上午九点到九点半,去哪里买的早饭?”刘副所长:“光明饮食店,离工商所有点距离,距离我家也绕弯子,但我时常会想吃那边饮食店的粢饭,所以会请申干事帮忙过去买。”周光赫:“1977年1月22号下午四点,是到哪里买的晚饭?买完之后在哪里交给的你?”刘副所长:“人民饭店二楼中餐厅,那里的酱鸭做的一绝,如果五点下班赶过去就没了,所以请申干事帮忙过去买。”周光赫语气平静:“两人回答一致。”申琇云掐进肉里的指甲微松,然后刻意大喘气一声,“吓死我了,周队长,你以后不好这么吓人的。”“以后。”周光赫合上钢笔盖,夹在笔记本里,“确实还有以后,这只是初步调查,我刚才表达得不是很准确,不是知情人透露,是知情人举报,后续我们会经常见面。”申琇云脚底发软,要不是这些年世面见得多了,举报两个字,直接就能把她吓昏过去。“感谢配合。”周光赫带着人走到刘副所长面前,“今天的笔录,我们会如实交给工商总局。”刘副所长的笑脸顿时僵在面上,僵硬笑着,点了点头。等人走了,接待室门一关上,申琇云立马扶着桌角,慢慢滑倒在地。刘副所长脸色难看,语气冷漠,“我欠你的人情,从今天起还清了,我们之间一笔勾销,以后再无往来。”申琇云大惊,“刘副所长”“你别忘记,所谓人情,皆在口头上,是我重视承诺罢了。”刘副所长开门,头也不回走了。申琇云万万没想到,几年没舍得用的人情,最终会突然用在这个上面!痛心之余,再想到周光赫说的知情人举报,以及后续还会经常来找她,再也控制不住,浑身颤抖哆嗦起来。整个人怕到了极点。“不怕不怕,快了,快了,只要房子跟财产返还登记成功,多的是人帮我”-走出工商所,周光赫没跟同事一起回单位吃午饭,直接骑车先走了。今天是3月31号,三月最后一天。周局长面前摆着一排档案,看向站着不坐的周光赫,“都弄清楚了?”周光赫将两盒茶叶放在桌子上,“大伯伯,方便的话,你就多帮帮我老婆。”周局长盯着他看,“你确定认了这个老婆?”周光赫认真道:“她一直是我老婆。”“她可是个大麻烦。”周局长面色不定,“她也认你,认你一辈子?”周光赫眼睛眨都不眨,“当然。”周局长拿起一罐茶叶看了看,“两罐破茶叶,加起来都不到五块钱吧,这是什么茶?”周光赫指着上面的字,“这不写着,茗前龙井。”“茗前”周局长把茶叶一丢,“上次你直接拎了两罐麦乳精就到我单位来,莽莽撞撞,办事一点也不牢靠,骂了你一顿,一丁点用都没有,这次又直接给我拎过来上次好歹是正宗的麦乳精,这回是什么东西,听说过雨前龙井,明前龙井,这茗前龙井,还是第一次见到。”周光赫好奇:“很有名?是挺贵的,一罐就要六块钱。”“有名,可太有名了,要不是你拿来,我这辈子到闭眼进棺材,也不见得能见到!”周局长猛拍桌子,“还要六块钱一罐!”周光赫把茶叶罐往前推,“大伯伯,你不要客气,这是我孝敬你的,你不要舍不得喝。”“滚,滚滚滚!”周局长气得鼻孔冒烟。“大伯伯,除了工作的事。”周光赫往前走近,“是明天正式登记吧?如果有人抢在小姑娘来之前,麻烦你一定要”“你还得寸进尺了。”周局长打开抽屉,将两罐茶叶扔到里面,“走,走走,赶紧走。”临近四月开始,局长办公室,一直是所有人紧盯不放,路过一只蚊子都要看清楚的存在。即便局长办公室隔音很好,但那句暴怒的滚,还有猛拍桌子的声音还是传了出来。邬善平看着“打秋风的亲戚”,眼里流露出得意的笑,去了一趟邹家,不但解决了邹凯搞出来的危机,把死路给盘活了,邹家为了女儿,还特找上了邱副局长,他们暗中交给了邱副局长两千块钱,双重保障!虽然许副局长这边的几率很高,但是这是邱副局长第一回帮人递名单,局长不可能不给邱副局长的面子,这次琳琳的工作一定百分之百稳妥了!以后房产局就有两个人了,不管是消息,还是人脉,前路全都彻底顺畅了。再等明天,一登记!邬善平低下头,藏住已经快勾到耳后根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