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说几句不合时宜的言语,又怕自己眼光短浅,冒犯了这位剑气长城住持战事的末代隐官。
侍郎只好伸手紧紧攥住椅把手,心中默默告诫自己,不着急,等等看。
找个机会,再斗胆与国师说几句心里话。
陈平安好似岔开话题,随口问道:“下了那封国书之后,怎么样,有没有托词不来的?”
大渎以南,半座宝瓶洲,各自立国、复国,与昔年共同的宗主国大骊王朝脱离关系,其中有些朝廷、仙府门派,就想要撤掉昔年大骊在所有仙家山上的那块石碑。上次议事,宝瓶洲高位山水神灵都到场了,期间南岳范峻茂给出了一份被某人评价为分量很轻、名字不多的名单。
牵头的,是跟黄庭国差不多底蕴的龙泓王朝,跟只有一位元婴祖师坐镇道场的风角山。
很快大骊礼部和兵部就共同颁发了一道国书公文,让诸国朝廷礼部尚书和德高望重的仙师们,都来大骊京城商量此事。
这道绝对不符合大骊旧制的国书公文,还将那些国号、仙府名号都不吝笔墨,全部都写上,足足六十多个,全部罗列出来了。
字体是极漂亮的大骊馆阁体,一看就出自礼部尚书赵端瑾之手。但是文字内容,就显得极其杀气腾腾了。
礼部侍郎董湖偷偷润了润嗓子,立即禀报道:“不但都来了,陆陆续续,都赶在约定日期去鸿胪寺点了卯,无一错漏。此外还多出三十几个不在名单上边的人物,都是主动想要与我们大骊朝廷示好的,或是沿海的想要设置高规格的市舶司,方便与大骊通商海上,或是一些找由头说是有妖族余孽在境内作祟,国力不济,奈何不得它们,想要我们大骊派遣一支驻军维持山上安稳的,甚至还有几个主动想要成为大骊藩属的小国。”
老侍郎发现年轻国师似乎有些失望神色,就是不知国师是觉得礼部此事做得温吞了,还是惋惜那些家伙不给大骊机会?
刑部尚书马沅笑问道:“国师,落魄山供奉修士‘喜烛’的境界,刑部秘录司那边是不是需要补上一补了?”
陈平安点头道:“在我先前给的册子括号里边,补上‘十四境’即可。”
马沅问道:“国师本人呢?我们刑部需不需要完善资料?”
陈平安摇头说道:“不用,目前还是仙人,等我跻身飞升境再说。到时候再加上青萍剑宗,汇总一起录档便是。”
马沅笑着点头,之前陈平安主动给过册子,上边大致介绍了落魄山的家底。
如今道号喜烛的陌生,与时下化名谢狗的白景,册子上边都没有表明这两位妖族剑修的境界。
上次在此落座议事,陈平安还是元婴境。
先前议事,许多屋内既定事项,大骊朝廷都已稳步展开,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既是年轻国师的新官上任三把火,诸多政策的制定,又牵涉朝廷命脉和整个宝瓶洲一洲形势,且是一份崭新考卷!谁都心知肚明,出题兼阅卷的考官和座师,便是那位新国师。
比如山水神灵的一系列升迁变动,有了新规矩。再有云霞山,长春宫和老龙城几个宗门候补,大骊朝廷这段时日也都在紧锣密鼓地暗中运作,帮助他们务必在文庙规矩之内,找机会提升为宗门,去掉“候补”二字。比如蛮荒战场那边,就多出了几拨去往第一线的随军修士。
新任钱塘长,是在山水官场接连跳级、跳到让旁人眼花缭乱、瞠目结舌的岑文倩。
伍芸虽然未能“理所当然”地顺势补缺钱塘长,但是神位金身也有所提升,这尊以性格暴烈著称一洲的水神,除了自家辖境有所扩张,还在钱塘水府担任二把手,辅佐岑文倩治理钱塘江水域。时下已经有传言,过不了多久,钱塘长还是伍芸的,至于岑文倩,是直接奔着大渎“伯”去的。听客若问,这是为何?说客便是抬起手指,指了指天。
倒是期间有个小插曲,临时更改了一事,大骊王朝境内山水神灵的察计,从原先期限过短的十年一届,变成了相对宽松、更为合理的三十年。
至于那些昔年被大骊朝廷定义为“淫祠”、予以破山伐庙之罚的一洲南部山水神灵,数量众多,因为“入京”商议山顶碑文存留一事,南部许多私底下被当地朝廷重新“封正”为正统、建造祠庙重塑金身的神灵,一夜之间,就都一一被打回原形,被朝廷暂时褫夺来之不易的正统身份,理由很一致,大骊礼部说了,当然是暗示,大骊朝廷原本是要主动与各国沟通商量,将一部分被镇压的神灵恢复神位,将功补过,但是某些朝廷、仙府闹得厉害,想要撤掉那块石碑,既然事有缓急,大骊那边当然就要先处理此事,才好再议,至于具体日期,再说。
赶巧,南岳正在筹办夜游宴,许多南部仙家便从贵为南岳储君之山的采芝山,山君王眷那边,得到一个看似言语既模糊、实则在官场便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答案,确实如此。
这一下就迅速传开了,南部各国那些本来已经重塑金身、再立祠庙的山水神灵,就开始重新翻阅那道大骊国书上边的那六十几个“名字”,好好好,你们这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的王八蛋,坑害我们再度沦为淫祠是吧?
如此一来,导致整个宝瓶洲的山水官场,连带着山下朝廷和山上仙府,处处都在暗流涌动,全是不见血的兵刃相互往来。
陈平安转头望向皇帝宋和那边,主动说道:“按照大骊礼制,历届大骊国师卸任,所用旧印都需要交予工部销毁,崔瀺那方印,我留着便是了。等到什么时候我不当国师,两方官印再一并销毁。至于我在京城的办公衙署和住处,还是照旧。陛下,如何?”
宋和笑着点头道:“国师自行定夺此事便是。”
大骊国师陈平安的那方官印,已经制作完毕,还真不是一件什么小事,繁文缛节,讲究很多。礼部和钦天监选日子,皇帝开笔,工部负责挑选印材和篆刻,此外宝瓶洲五岳神君、江渎公侯伯、京师城隍庙文武庙等等,各有各的一道“工序”流程。
至于国师崔瀺的那方旧印,这些年就始终搁放在那张桌上。
既是崔瀺师弟、又是新任国师的陈平安,他不提,谁敢说什么?
宋和其实比较好奇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