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芽一鼓作气地将心里的憋屈甩到益和郡主脸上,也不管她反应没反应过来,像丢弃垃圾似的松开她的衣领,重重的脑袋带着轻微的水花沉闷地砸在地上的声响,将周遭人们惊愕不已的三魂七魄通通拉了回来,他们目光复杂地看看益和郡主又瞧瞧已然站起的瘦小身影。沉寂中,就听莫秋彤缓缓地道,“我不知道你对姐姐有什么误会,姐姐之所以能被父皇和母后还有我们喜欢,是因为她真的很好,面对杀手的围攻,姐姐一直保护我,即使她自己也手无缚鸡之力,可她仍以身抵挡那些挥过来的利刃;用心将禅儿当作亲弟弟般照料他的起居,便是一个小小的宫婢堕崖,姐姐明知会伤了视之为命的手也依然紧紧地拉着宫婢等救援,你从未切切实实了解过她,凭什么觉得我姐姐的人生过得比你容易?戏台上的半盏茶,台下便要十年功,她人前的风光哪一样不是充满汗与血的?为旁人的事再劳心劳力,也未曾抱怨过什么,以此谋取过什么,这就是你和她的区别!”话毕,和江知画一起扶着柳芽,与终于反应过来的鲁国公夫人嘱咐的小丫鬟下去换衣服。众人默然间,却见益和郡主委屈地隐忍地咬着唇,似乎吞下了天大的冤情般落着泪,惊疑不定时,府内的小丫鬟已将她搀扶起来,也送下去换衣服了,至此谁也没有兴致再赏什么景,接二连三识相地离去,却免不得私底下咀嚼咀嚼。当夜,柳芽就发起烧来了,而月事的恰巧而至也叫她腹痛不止,便是服了药也难受得紧。莫铠禅和黑鸦及飞翔将军与吉御史轮番运功,帮她将体内的寒气逼出之余输送真气护体。陷于药草制造出来的睡梦中,仍痛苦地皱着一张脸的柳芽,这才慢慢地舒缓过来,但莫秋彤看着她依旧比纸还煞白的脸色不满地将秀眉扭成麻花,叮嘱玉竹好生照料后,便与莫铠禅他们来到右丞相等候的凉亭里。夜已深,莫秋彤轻柔的声音比徐徐掠过的秋风还要凉上几分,“此事不能就此揭过去。”“臣附议。”右丞相和飞翔将军及吉御史齐道。莫铠禅也深有同感,“堂姐如今进宫与嘉毅帝闹腾,叫那益和郡主给西漠一个交代,但要撇清柳芽,便讲她原来看在范皇后的面子上不打算追究下去,可现在病得一塌糊涂,你实在看不过去她被如此欺负,还要将桃花潭受到的屈辱道出,问嘉毅帝,这就是南汉接待的诚意吗,若他反问你想要如何处置了,直至益和郡主剥去封号为止,以儆效尤。”“我国兵力富足,并不存在惧怕南汉的意思,如果嘉毅帝只打算和稀泥,你可以适当地透露和平协议不过是柳芽全力促成的而已,再委婉地表示柳芽出现前,北燕有意与西漠联姻,而右丞相与飞翔将军同行,堂姐拔须,你们偶尔抚一抚须,把戏唱得完整一点即可。”莫秋彤与右丞相及飞翔将军齐齐应下而去。须臾,偌大的院子又恢复平静了,莫铠禅抬首看着浓墨的夜空,把玩似的摸着戴在脖子上的菱形碧绿晶石,表面不太平整的细小粗糙触感调皮地撩拨柔软温热的指腹。忽听小厮前来禀报,“世子爷,六扇门的尉迟捕快求见小姐,小姐之前叮嘱许他进来的,虽已告知小姐身有不适暂不见客,但他还是想稍作探望,小的已请他候于前厅,您看——”“让他进来。”莫铠禅知道柳芽之前夜夜熬着翻阅典籍便是帮他,虽不满他们总是什么都找柳芽帮忙,但还是转头吩咐黑鸦去书房把桌上的医书拿来,待见到不修边幅的尉迟青乔时,将医书连扔带抛的砸给他,“你要的。”尉迟青乔接住,就瞥见里头好几页被折了起来,“莫邪公主她怎么了——”“还不是因为你们益和郡主企图害她。”莫铠禅忍不住讥讽道,“这般天气落了水,她那般身子,便是不溺水也得病几天。”虽然鲁国公府一年一次的菊花宴有邀请尉迟青乔这个留京任职的勋贵之子参加,但他近日忙于查案,根本没空前往,又才刚回京便赶来柳府了,关于宴席发生的事,还未能传到他耳朵里,只得讪讪道,“我可以去看看她么?”莫铠禅用下巴指指柳芽的厢房。尉迟青乔看着瘦瘦小小地窝在两床蚕丝被里,整个人惨白得近乎透明的柳芽,蹙眉问道:“请过御医了吗?”明明身子滚烫却不见丝毫潮红的迹象。“小姐的药疗效极好,睡前曾叮嘱若有不妥,依照病症服用即可。”玉竹换下冷帕子道。“这般多久了?”“早些时候便已退了热的,只是后来腹痛乍醒才又烧起来。”“莫邪公主身子金贵,还是请个御医过来看看吧!”“是小姐不想劳师动众,又叫周遭的人陪她受这些罪,所以吩咐不需请御医的。”“再不想叫旁人担心也不能如此糟蹋身子。”尉迟青乔发愁地抓了抓头皮,若有个万一,叫江之愉知道他今日竖着出去,改日非得横着进来不可,忽然想到什么道,“不愿请御医,那喊个熟人来瞧瞧总可以吧?我去去便回!”话毕一溜烟走了。烧还未退下去,又吐起来了。柳芽整个人就像挂在海浪的破船里浑浑噩噩的。之前被她安置在莫铠禅身边的医女红叶忙前忙后地帮着照料,但一再探脉都没发现不妥,可面对莫铠禅皱得黑沉沉的俊脸,仍得安抚道:“身子较虚的女子月事前后受寒,不严重的上吐或下泻属正常反应,莫邪公主的药箱里有相关的药丸,婢子已喂莫邪公主服下去了,世子爷不必担心。”柳芽迷迷糊糊地抓着莫铠禅搭在她额头上的手,“我没事的。”低软的声音如喘息一般。莫铠禅反手握住她冰凉凉的手,“柳芽,我不想做任何叫你不开心的事,可若是日后还要看你遭这些罪,我不介意让你觉得我也有那些勋贵臭毛病。”柳芽扯扯唇角想笑,但怎样都提不上力气,便听一阵争吵在门外响起,随即是尉迟青乔那熟悉的声音拉拽着谁推开门进来,她勉强睁出一条缝的眼眸就见一个身形修长,模样俊朗的石绿色锦衣男子,被尉迟青乔拎小鸡似的拎到她床边。“她是之愉的表妹,你给看看——”“你大半夜吵醒老子!就是要老子给别人的表妹看诊?”石绿色锦衣男子咬着牙怒吼道,他轻轻地扫过面容惨淡得像未上色的白瓷娃娃的柳芽,厌恶地蹙眉,“况且老子讲过,不替任何雌性看诊的,你是失忆了还是查案查傻了!!”“她不同些,你别废话,把脉!”尉迟青乔按着石绿色锦衣男子的肩膀坐到床边的椅子。石绿色锦衣男子蹙起的眉登时拧成一股麻绳,“你别忘记你是个有未婚妻的!”“你想到哪儿去,她是之愉最宝贝的那个表妹柳芽!”尉迟青乔扶额,瞧得柳芽越发惨白的脸色,只好一把抓起石绿色锦衣男子的手,轻轻地搭在莫铠禅搁在蚕丝被上的柳芽的手道,“给我好好看,认真看!不然我定每天半夜跑去你家喊你起来尿尿!”“……”石绿色锦衣男子下意识想缩回自己的手,但尉迟青乔的劲儿忒忒大了,他缩了几次都没缩回来,拉扯间便将柳芽的脉把出来了,本就难看的脸色唰地黑了,耳朵却莫名地红了,然后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不就是来月事了吗!!”“……”尉迟青乔窘了又囧,抓着石绿色锦衣男子的劲儿一窒,就被他微颤的手给逃了。石绿色锦衣男子嫌恶又愤恨地掏出手帕擦着自己的手,边用眼刀恶狠狠地剜着尉迟青乔,边对一脸不满兼不悦且森森地盯着他的莫铠禅道,“身子骨本就不好,又虚损过度,月事期间受寒,便是以真气护体,也伤着内里了,忧思过重郁结于心,让她再如以往般熬个七日,就可成功地短命七年了,我医术不到家,没能耐给她治下去,就这样——”平静的话音一顿,朝震惊的尉迟青乔话锋转冷道,“你跟老子走!”话毕率先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