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颜族长喘息着,继续道:“寿山侯石秀大人,先前就遣使过来,愿与我合作,趁这场边境之乱,将你刺杀当场——是我骗他们你已然回转后方,你这才没有遭到毒手……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哪!你不能杀我!” 朱闻听到这个石破天惊的消息,顿时也心中一凛,他沉思片刻,却终于笑道:“族长你如此作为,也是有自己的盘算的,我又何必称谢?!” 那颜族长老脸一红,他心中早有计较:寿山侯虽然说得天花乱坠,其势力却远在天边,鞭长莫及,自己若真跟他合作,一旦朱闻真的遇刺身亡,燮王就算再不爱重这儿子,也必然会发倾国之军,将自己这个小小部族杀尽——那颜部虽是勇悍北狄的一支,却是紧贴着燮国,须得看人家眼色行事。 更何况……他眼中闪过一轮狡诈之色:在燮国王廷的那一位王子,才是自己真正的合作对象,他设下这边衅的局面,只是让朱闻有率军图谋不轨的名声,却并不希望他就此死在边疆……把水搅混就够了,不需要多生枝节! 他的美好遐想,在触及朱闻的讥讽目光时,瞬间冷却——自己原本是为了把水搅混,却怎会阴差阳错的,成为朱闻的阶下囚犯呢?! 朱闻瞥了他一眼,笑道:“族长你放心,你不欲杀我,我也同样不愿你死——你这条性命,可是能换来无数粮食钱帛呢!” 族长一听,面色都涨成酱紫,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朱闻你这个劫匪、小贼!你不会有好下场的!” 朱闻微微耸肩,笑意越发加深,“你害我损失那么多粮草,不把你抢个精光,我的令名何存?!” 听这一句,左右兵士再也忍不住,轰然大笑起来。 朱闻意态自自在,笑到一半,却随即心中一冷,笑容僵在脸上—— 刺客已然去了后方…… 那么,疏真!! 他仿佛五雷轰顶,惊得面色大变,随即疾奔冲出,信手拉过缰绳,长驱奔驰而去。 前尘 朱闻一路疾驰,将马鞭得近乎脱力,终于在不远处的前方看到一地狼藉。 夜色苍茫,冰霜将满地染就银白,但见明月于云端时隐时现,莹光温润。 车驾在前方倾倒,毁碎一地,七横八落的尸骸,满地血污淹留,更是触目惊心。 一阵凉意沁入他的心中,仿佛有一道无形之手,攥住了他的心。朱闻的锐利黑眸中闪过焦灼,心跳也越发加快。 他大步流星向前走,目之所及,都在倒卧的肢体中搜寻那一抹倩影,遍寻不见之后,心中却越发烦躁。 他沿着血迹向前,山坡逐渐往上,树枝低垂,四下越发寂静,无声的萧瑟中,朱闻发觉自己掌心都有些出汗,一颗心吊到了最高处—— “你……是来救人的,还是来收尸的?” 微弱的话音,下一瞬突兀出现,却是清澈宛如冷泉,在暗夜中宛如珠玉泻地,字字清晰。 猛然转身,朱闻赫然发现,山坡半腰处一棵矮树下,竟坐着一人! 唯一活着的人! 周围一圈狼藉的尸体,疏真背倚树干,一身素衣染血,却仿佛要溶入这淡淡月华之中,透明几近消逝。 她漆黑的长发纷乱垂落,晶莹面容眉目都瞧不真切,惟有左手中那一截利刃,仍牢牢握在掌心,剑光吞吐间,竟似天光拂下,别有一重凛然之色! 朱闻凝望着她,却只觉她已是摇摇欲坠,可那看似经意摆出的姿势,竟是攻守兼备,完美到难有破绽可寻! 大概是失血的原因,她黑幽幽的眸子有些涣散迷茫,而周身戒备紧绷的杀意却越发深重! “是我……” 朱闻的声音,带着自己也未曾发觉的惊慌关切。只见疏真眨了眨眼,仿佛要奋力认出他的模样,却终究身子一晃,如雨中之蝶一般无力跌落——许久的搏命杀戮和紧绷心绪,终于在这一刻轻松释然! “小心!” 朱闻一惊,连忙抢过去,极为惊险地接住了她。 冰冷娇小的身躯,宛如其中灵魂一般,宛如渺云,杳不可寻。 周遭都是冰冷,仿佛数九隆冬在满是冰渣的河里载浮载沉,满身疼痛已然哭喊不出,深重的云雾将一切席卷而入……这般昏沉迷茫中,她做梦了。 两个月前居延 仍是大雪弥漫之时,呼啸的北风夹着冰渣,从帐篷的破洞中袭入,破旧的毡毯不能带来任何暖意,只是聊胜于无的披着,就宛如,此时幽微的生命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