瑗夫人微笑着,将金饼还入燕姬掌中,气定神闲道:“妾身乃是王上亲命,从宫掖中仔细挑选,特地赐与君侯的良家子。” 燕姬看着对方意味深长的眼神,心中却有所明悟,她扯了扯唇角,悄声道:“原来你和我也是一路,只是主人不同……” “妹妹真是兰质慧心……” 瑗夫人笑得一径雍容大度,朝后微微颔首,便带了自己的从人扬长而去,只剩下燕姬站在原地,却是因着不甘和燥怒,连脸颊都滚烫绯红起来。 燕姬僵立原地,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猛地甩袖回头,低喝道:“还楞着做什么,回宫!” 下一刻,她的左肘撞到了一件坚硬之物,随即,便见水雾弥漫,庭院中央一片忙乱。 燕姬抱着手肘忍痛,定睛一看,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原来竟是跟在她背后伺候茶盒的小侍女躲闪不及,竟一头撞上了她! 金黄的蜜柑茶在她碧罗锦裳上漾出片片污痕,两种色彩混合之下,近乎五色斑斓,滑稽可笑。 燕姬已是怒极反笑,“宫里出息的奴才这么多,就配给我这般不中用的。” 她提了裙裾,甩开了侍女的扶持,转身盛气而转—— “把这个不长眼睛的东西给我拖回去!” 她余怒未消,恨恨道:“丢人现眼还嫌不够么!” …… 燕姬回到自己宫中,却是看也不看一旁瑟瑟跪地的小侍女,换了衣裳,尤自烦躁道:“这身云锦可是君侯亲赐的,中原世家所制,宫中统共也只有一匹,就这么糟践了!” 一旁的女官见她意兴阑珊,于是上前细声道:“主子您且不用着急,及时浆洗也许还有救……” 燕姬瞥了她一眼,不耐道:“色贯其中,便是彻底废弃了,还能有什么救?!” 女官略微想了一会,眼前一亮,道:“有了!” 对着燕姬不解的目光,她道:“先前君侯从外面掠回了一批苦奴,奴婢听说其中有个女子,一手绣工甚好,说不定,可以让她以绣纹补救。” “绣工甚好……” 燕姬一听,面上便有了些喜色——燮国地处西北,珠宝尽有,好的绣匠却嫌弃此地苦寒,不愿在此扎根停留,是以宫中虽然华服甚多,却无甚绣彩,看着有些单调。 “既然来了个有手艺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女官面对嗔怪,却是有些犹豫道:“她……她面上刻了黥纹,瞧着甚是丑怪,怕惊了主子。” 疏真 燕姬闻言皱眉,不以为然道:“朝廷的罪奴,脸上刺青黥记是免不了的,哪来这么些废话——还不快给我把人唤来。” 一声令下,早有人依言而行。一刻之后,便有人轻揭鲛纱帘幕,珠光密动之下,便有一道轻盈身影站在下首,躬身示意。 燕姬抬眼打量,却也禁不住轻噫一声,心下一震。 那女子着一袭布衣,长发垂髻,右半边脸被乌发遮住,看不真切,左半边却是肌肤胜雪,只是,青黑黥纹在其上繁密连贯,显得狰狞可怖。 燕姬也吓了一大跳,她定了定神,有些厌恶地再瞥了一眼,曼声道:“听说你绣工不错,是真的吗?” “不敢说好,只是略懂一二……” 那女子低声应道,声音也有些嘶哑,却随即,抚着胸深深低咳起来。 “罢了罢了……” 燕姬见她咳得难受,倒觉得有些不过意,缓和了下声调,继续道:“你且看看这云锦……” 悉悉娑娑的布料抖动声响起,早有侍女抬了杌子来,将染了色的衣裳展开放平。 那女子细细看了,伸出手来抚摸,窗外天光映得她皓腕似雪,竟仿佛通身剔透一般。 嘶哑的声音响起,因这满殿里的熏香,漾出空寂沉闷的回声—— “色入已深,又染得四溢横流,再好的刺绣也遮不了满幅……请恕奴婢无能为力。” 燕姬一听,柳眉一挑,看着阶下之人那骨瘦嶙峋的丑怪模样,却是连斥骂的兴致都没有。 她回头一看,却见先前那小侍女,正跪在一旁默默啜泣,禁不住一腔怒气涌上喉咙,连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 “你这小贱婢还敢哭?!坏了我这匹云锦,做出这个样子来给谁看?!” 纤长玉指伸出,尖利的前端几乎要生生戳入对方的眼中—— “把她给我拖出去……” 未尽的言语,却是带上了凛洌杀意,蔻丹的鲜红映着她雪白十指,仿佛宣昭了这微贱生命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