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水又酸又甜,喝下去浑身都舒坦,可他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这人挣钱不易,自己不过凉茶一碗罢了,却给他买了糖水。如意看了看吴赐人的碗,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刚要开口说话,吴赐人也不知听到了甚么,却突然仰起脸来,有些出神的朝半空看去。
如意随着他的目光,也去望那如洗的碧空,却只看到一只灰黑色的鹞子,如墨点一般,高高的飞着。如意心里一松,想,这有甚么好瞧的。只是看到吴赐人看得那样出神,心底却无端的抖了一下,到嘴边的话,也突然忘记了。
那只鹞子飞远了,瞧不见了,吴赐人这才低下了头去,慢慢的喝着碗里的凉茶。
如意犹豫了一下,就去扯吴赐人的手腕,吴赐人烦躁的抬头看他,眼里都是凶光,大约是想着心事,突然被他打断,所以这样的不快。
如意僵在那里,脑海里一片空白,勉强的笑了笑,说,「我要喝你的凉茶。」
说完就把自己的碗推了过去,换了吴赐人的茶碗回来,把头埋得低低的,一口口的喝着那碗其实根本没甚么味道的凉茶。
他的心怦怦直跳,简直就好像要从喉咙里窜出来似的,心里又难堪又害怕,竟然出了一身的冷汗。
自从有知觉的那一刻起,他就没有这么害怕过。
对他来说,无论是做龙宫里那尾无忧无虑的玉鲤鱼,还是做曾家的奴仆,都是一样的令人痛恨。天天月月年年,都被禁锢在一个地方,看着一样的风景,他宁肯死,也不愿过那么乏味的日子。
可这一百多年,他却一直忍耐着,老老实实的待在曾府。他之所以那么做,只是为了吉祥,为了那个与他血肉相连,一胞所生的吉祥。
因为龙母曾经吩咐过,等到曾家三代之后,他和吉祥就可以回去了。但在那之前,不许离开曾家半步。
吉祥喜欢上了那个曾家少爷,他知道以后,不过骂了吉祥几句罢了。
就算是后来吉祥坏了那个曾家少爷的姻缘,他也没有怎样。只是从那以后,曾府里一日不如一日,官府来查封时,更是树倒猢狲散,一副凄凉破败的景象。
她做出这样的蠢事,迟早会被龙母知道,那时他们两个必死无疑,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也没用。吉祥在他面前以泪洗面,他却只是安慰她,算了,没几日好活的,你想做甚么就去做,免得死之前又后悔。
那时他也没有觉着害怕,只是有些可惜。
可是刚才面对吴赐人的时候,他竟然会害怕得想要转身逃跑。没有起身,也不过是因为腿都软了而已。
这个人不知不觉间流露出的那种气势吓到了他。
或许是灵识所感,又或许是天生趋利避害的本能,如意隐约的察觉到,这个人绝非寻常。
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和这个人扯上关系。
如意一口口的喝着碗里的凉茶,不敢再抬头,心里却已经偷偷转起了逃跑的念头。
吴赐人瞧他一眼,说,「要走便走,怕甚么?」
他不知道阿衡是从哪里来的,从前身边围着的都是些甚么人。他只知道这个人的嘴巴虽然坏,翻脸比翻书还快,心底却是好的,为甚么别人都看不到呢?
如意想不通,悻悻的踢开脚下的石子,走到前面去了。
回去的时候,吴赐人要先去后面的河里洗身,如意一路跟他走回来,也出了一身的汗,正难受着呢,便一同跟去了。
如意也是很久没有玩水了,下到河里,乐得跟疯了似的,哪里还记得回家?玩到兴起,竟然大着胆子捉弄起吴赐人,把河里的水拼命朝他身上撩,看他措不及手,一副狼狈的样子,便忍不住哈哈大笑。吴赐人不快的说了他一句,哪里有用?结果火一上来,就把他拦腰抱住了。
吴赐人的力气比他大多了,把他紧紧的钳制在怀中,他越不老实,吴赐人就越发的用力。
吴赐人既然抓紧了他,索性用力的帮他洗身,倒好像他有多脏似的。如意忍了一会儿,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喊道,「皮都要被你搓掉了!」
吴赐人不紧不慢的说,「你这身皮很金贵么?哦,忘记了问,我听人说有种妖怪呢,就是拿张人皮描一描……」
如意浑身的恶寒,连忙打断了吴赐人,气哼哼的说,「行了行了,我看着像那么恶心的妖怪么?」
吴赐人笑了起来,不经意般的说道,「怎么?你看那花朵鲜艳,必然有刺扎手,你看飞蛾斑斓,翅上却带着毒粉,这世上的飞禽走兽,若是太过美好了,必然另有龌龊。」
如意愣在那里,心头突然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好半晌,才讷讷的问了一句,「你是……在称赞我长得好看?」
他本该生气的,可他不但一点儿都不生气,反倒有些欢喜,有些着急,有些忐忑不安。
吴赐人安静了半天,终于笑了一下,说,「你这么想,也是件好事。」
如意气闷的翻了翻眼睛,知道从这人的嘴中,是绝对听不到好话了。
吴赐人力气大,如此这般的帮他洗身,他可是消受不起,不过片刻,终于忍不住又求饶道:「实在受不了了,我自己洗成不成?一定洗得干干净净,一定让您看着满意成不成?」
吴赐人慢悠悠的说,「就快完了。」
如意被他抓得紧,只好哭丧着脸,说,「你干脆一棒子打死我,我赶去投个胎,那不是更干净?」
吴赐人笑了起来,把他搂得越发紧了,口里说道,「你若死了,谁来替我和娘做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