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婉婉又道:“当年狄劲松暗地里招兵买马,与各地官员武将勾结,龌龊之事数不胜数,却又到处落个好名声,陛下念在他父亲为护国公的份儿上,想着保全他们一家忠烈的名声,仅以贪赃之罪处死,到头来,反倒被他们颠倒是非黑白,污蔑陛下残害忠良。”
李漠向来时并没有想着从张婉婉这里套出什么话来,但这句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这已经颠覆了他的认知。
他了解到的情况是,李漠向为了除掉狄劲松,强安罪名,泼了老头儿一身脏水。
……
从清宁殿出来,李漠向坐在步辇上进入休眠状态,侍者们的靴子踩在石板上,发出有节奏的“嗒嗒”声,他的脑海里忽然有了一段信息,注入了一段有关于哀帝真正的回忆,这让他不由驻足,去探究脑海里这段回忆。
闷热的宫殿里,年少的李漠坐在桌子前,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斩杀狄劲松的谕令,表情严肃郑重,地面上传来响动声,他抬起头,被阳光照射得发灰的眸子阴郁而又沉闷。
他这副心事重重的表情让他原本英俊年轻的脸,显出几分疲态,好像他每转动一次眼珠,都是无比艰难。
大衍年轻的皇帝像是个只会喘气儿的行尸走肉,殿内无一人服侍,安神的熏香味道浓郁地散漫在每一个角落。
地面传来脚步声,他动了动耳朵,眉头下意识蹙起。
一个低眉顺眼的内侍走进来,远远站定躬身道:“陛下,狄郎君已经在外面跪了一夜了,这风雪太大,奴怕他支撑不住。”他声音极轻,仿佛语气稍微重些,就会惊了这犹如稻草纸扎的颓废皇帝。
李漠的双眸赤红,他沉声用极缓的声音问:“他还是一样的态度吗?”
内侍谨慎地回答道:“…是,可是陛下,狄郎君只怕要真的撑不住了。”
李漠手指微微动了动,终于用叹息般的声音道:“让他进来。”
一个十七八的狄含走了进来,官服上沾满了积雪,脸被冻得通红,行动僵硬,一张俊俏的脸上满是失魂落魄,他跪在地上:“还请陛下重新调查家父之事,家父是被冤枉的。”
自狄含进来后,李漠颓废的状态一扫而空,仿佛变得坚刃而不可摧,他看着狄含冷静道:“证据确凿,倒是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朕没有让你受到牵连,已经是格外开恩。”
狄含跪得端端正正,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道:“哪里的证据确凿!这件事从头到尾疑点重重,陛下一心急着定罪,究竟是为何?”
李漠向用手指敲了下桌子:“事已至此,不容任何人置喙。”
狄含眼中的火光一点点熄灭,他神情逐渐变得冰冷而又坚韧,他将官帽摘下来放到地上,闭上眼睛:“那就请陛下治臣与家父同罪吧。”
李漠向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朕怎么舍得,你若死了,朕会伤心欲绝的。”
这句话太过亲昵越矩,狄含震惊地抬起头,李漠向走下来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道:“你一心想着辅佐朕,可惜朕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顿了顿笑道:“朕肖想凌君多年,你真的没有一点察觉吗?”
狄含近乎窒息,李漠向蹲下来伸手挽在他的袍带上,在他耳边轻声地用几近虔诚的声音道:“想报仇么,来朕的寝殿吧。”
回忆到此处戛然而止,令人费解的是,为什么当年李漠急着给狄劲松定罪。
要么事情已经箭在弦上,到了危急存亡的时刻。
要么他在隐瞒另一个更大的真相。
…………
宋麒涵今早莫名其妙地又得了一份闲差,御军千牛卫,说起来这个位置得的那叫一个别扭,直到现在他都觉得奇奇怪怪的。
今日一早,他如约陪皇帝去练射箭,对于他的这个陪练工作,宋麒涵已经能做到心平气和,即使在花园里修花架子的太监让他帮忙搭把手,他都能欣然答允,只要能陪在皇帝身边,早晚可以出头。
宋麒涵赶到的时候,皇帝正在湖边凉亭和狄大人下棋。
当初皇帝将狄大宰相的官职扯掉,他似乎又对狄大人有诸多不满,而狄大人更横,他不上朝,对皇帝态度敷衍,甚至想做指鹿为马的奸臣,一度让宋麒涵觉得他是个十分讨厌的奸臣。
可是他没有在官场摸爬滚打过,不知道两个针锋相对的人有时候看起来是这么和谐融洽,仿佛是推心置腹的模范君臣。
宋麒涵作为半只脚踏入朝廷机构的新人,他完全不知道皇帝和狄含居然有另外一层关系,他也就更加不理解两个人复杂的情感回路了。
尤其是他见到皇帝居然会亲手给狄含泡茶的时候,他只觉得出离地愤怒,他觉得狄含在欺负小皇帝。
宋麒涵一脸愠色,带着腾腾杀气走了过去,向皇帝请安,李漠向允许他坐后,啪叽一声坐在了狄含后面,死死地盯着他看,仿佛要用他那对招子在狄含身上射穿两个一个窟窿。
他可膈应死这个小白脸了,他坐在那里掰着手指头偷偷算狄含的年纪,往前推几年官拜宰相,算来算去心里一惊,这么年轻就做了宰相,十分不合常理呀,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自己三十好老几了,虽说天天就甩着个膀子瞎溜达,但他那个荣誉头衔也比大部分人强上太多了,可狄含他根本就是违反常理啊!
宋麒涵是个没有人帮衬他,就绝对在官场混不下去的那种人,从他来的时候,狄含就已经看出了他对自己隐隐的敌意,直到他坐在自己背后,他就更觉得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