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显连忙道:“不敢,我也只能尽力一试,恐怕辜负了姑娘的期望。”施菀只看着他笑,一副不管他怎么说,就信他能拯救这次疫病的样子。陆璘压下心底那股淡淡的酸意,朝上官显道:“这位是施菀施大夫,是第一个愿意到这疫药房来的人,也是疫药房的总医官。”果然,上官显听闻这话,脸上出现几分诧异,看看其余大夫,又看看她,最后双手拱起,朝她道:“失敬。”这倒让施菀不好意思了,连忙道:“上官大夫客气了,我就是个才出师的小大夫。”她脸上露出羞怯的笑,上官显没忍将目光挪开。这位施大夫身上,有一种奇特的气质,她是个看上去纤瘦娇弱的女子,如茉莉,如苍兰,娇柔纯净,但万没想到,她却是个大夫,还是个敢直面瘟疫的大夫。他知道作为女子做一名大夫要承受什么,不只是熟背各大医书,日复一日研究病理,查验药方,而还有世俗的压力。她年纪应是一十出头,两侧各留了几缕薄刘海,长发盘了一半,以木簪别住,耳侧也垂了一缕头发。看样子像是成了婚的新妇,但言谈中又有几分姑娘家的灵秀,让他猜不透她是已婚配还是没婚配。这时施菀问他:“上官大夫下午可有空?我有许多问题想问你,这几日我们试过从温治,也试过从凉治,还试过《金匮要略》里的阴阳毒经方,却都不见效,如今正是束手无策的时候。”对疫病一无所知之时,只能猜测着一道方剂一道方剂试,虽然知道不可能这么快找到有效药方,但每一道新药方出来,所有人都抱了希望,病人高热稍稍退一些,便觉得是不是有效,结果却依然是病人的失望与死亡,几日下来,这里的大夫都饱受煎熬。上官显这时看向陆璘道:“陆知县,县衙后堂我便不去了,反正我与巡检官也不是一路的,大人去接待巡检官就是,下午我便留在此处了。”陆璘看看他,又看看施菀,眸光暗沉。最后他道:“那这里就有劳上官大夫了。”说完,转身离去。身后传来上官显的声音:“我刚刚去粮仓看过这疫病症状,我的直觉是从温治。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不是治病,而是我们大夫的自身安危。”施菀说道:“我们每次去见病人都蒙了面纱,也会注意与病人的距离。不过……倒也有蒙面纱的衙役被传染上,昨日还有个大夫因为害怕而回家去了,我也怕……最后是徒劳,还搭上这些大夫。”上官显说道:“济宁大疫时,我们也是蒙面纱,但效果并不好,后来我们想到另一种掩口鼻的方法,以棉纱和湿棉花为材料缝成面罩,当时大疫已过,我们在后面两年的时疫中试过,能见效,所以这一次我想我们都试试。”“真的?好,那我赶紧和县衙说了,让他们去安排!”施菀语气中尽是振奋。陆璘没有理由迟迟驻足,他们又开始说温治相关医药上的东西,他不再能懂,便离开了偏舍。上官显的到来,无疑让绝望恐惧的安陆多了一分希望,但陆璘的心中却又陡然压了块大石。或许是上官显俊朗的外貌和儒雅的气质,或许是他看施菀时目光中那明显的欣赏与探究,也或许是施菀看见他时脸上的欣喜与崇拜……让他觉得,他们不只是济宁医药世家擅疫病的大夫与安陆县城的防疫大夫,而是俊朗多情的男人和美貌娇柔的女人。她会不会……对这上官显动心?这一重隐忧直到入后堂,见了巡检官,讨论起安陆疫病来才暂时被眼下紧张局势盖过,陆璘不得不放下这些,专心忙疫病的事。疫药房内,上官显给安陆大夫们讲了半日《疫论》与济宁疫病相关之事,直到傍晚,杂役来传吃饭,大夫们才纷纷往饭堂去。之前李由来唤上官显去用饭,上官显没去,此时施菀便问他:“上官大夫可要与我们一同去用饭?”“方便么?方便我便一同去了。”上官显说。有大夫回:“自然方便,上官大夫是咱们安陆的贵客,到那小饭堂用饭已是怠慢,哪里还有不方便的道理!”施菀笑道:“饭菜倒有多的,只是菜色一般,是便饭。”“好,那你们就带我去。”上官显随和道。往饭堂去的路上,上官显低声问施菀:“施大夫可知,这县衙附近哪里有合适的客栈或是可租住的宅子之类?”施菀意外问:“上官大夫问这个是……”“我想给自己找个住处。”他回答。施菀惊讶:“这不是由县衙安排吗?怎能由上官大夫自己找住处?可能是住驿馆或是其他什么地方,不是还有江陵府来的巡检官吗?”上官显摇摇头:“巡检官自然是由县衙安排,但我却不想和他一起,我是大夫,他是官,本就道不同,再说,我们一人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又不是官身,并不想麻烦县衙单独为我准备住处。”施菀想了想,问他:“要不然,上官大夫就住进我的药铺?”随后她解释:“是杏林馆,离这里大概两里路,后院里有好几间房,住了我两个徒弟和几个伙计,还有空房,能收拾出来。”“是施大夫的药铺?”上官显更是好奇。施菀说道:“安陆城最有名的布料铺子就是丰氏绸缎,杏林馆是东家丰老板的商铺,也在医馆投了钱,我与他们合开的。不管怎么样,我在药铺还是说得上话的,上官大夫去了不必拘束,有什么想要的尽管说……当然那里只有帮忙的伙计,没有仆人就是,但上官大夫如此大义来帮我们,我想无论是县衙还是我们安陆百姓,都不愿让上官大夫出一分钱。”上官显深深看着她,回道:“如此的话,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施大夫收留。”施菀回答:“我和杏林馆可是求之不得。”
……入夜,陆璘才从外面回来,李由上前道:“疫药房下午关于疫病防治粗拟了几道章程建议,让大人有空一同去商讨。()≈ap;ldo;大致就是,病死的人须统一焚烧;有家畜野物死了的,也尽快焚烧;还有各酒楼饭馆青楼等等,继续封停,出入关卡也要继续严防;以及由县衙出面,大量征收棉纱和棉花,说是要用这些缝制新的面罩,以代替面纱≈ap;hellip;≈ap;hellip;大约重要的,便是这些。≈ap;rdo;?想看苏幕幕写的《嫁高门》吗?请记住的域名[()]?『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陆璘点点头。“再有,上官大夫拒绝了县衙给他安排的住处,说住施大夫的杏林馆就好。”李由说这话时,语气里也带着小心。他明白陆璘的心思,也知道像上官显那样的人品与相貌,若与施大夫走得过近,实在让人忌惮,更何况对方还是济宁名医之后。陆璘许久没说话,沉默着往后堂走了几步,突然问他:“这个上官显,他成婚了吗?”如果已经成婚,那是自然不必在意了,施菀不会喜欢一个有妇之夫。“这个……我找机会,去打听打听。”李由倒忘了这事。陆璘“嗯”了一声,也不掩藏防备上官显的心思。隔天一早,陆璘到疫药房,与几位大夫一同商讨昨日草拟的疫病防护细节。上官显觉得,当前重中之重,是焚烧所有病人尸体,尸体里有疫毒,若不处理,则会传染到活人身上。他言之凿凿,但陆璘想的却是这件事的难度。前几日,百姓们准备办趋瘟神大法,被他下令强行镇压了,他不信什么瘟神,也不信瘟神能被人做法赶走,如果有神,那观音如来那些救苦救难的神又哪里去了,他们怎么又败给了瘟神?禁止百姓趋瘟神倒还好,但将他们亲人的尸体一同拉去焚烧,他们是绝计不肯的。这事也不能从长计议慢慢劝说,若要做,就要雷厉风行,说烧就烧,敢违抗者重惩。如今的安陆县皆是人心惶惶,所有人都被笼罩在绝望恐惧中,情绪也难免偏激,一个不好,会闹起民变,若有民变,防疫之事便土崩瓦解,他在安陆的知县也做到头了。他沉默一会儿,看向施菀:“施大夫觉得呢?这些尸体是真的必须焚烧么?”施菀身在安陆,自然知道安陆百姓对“入土为安”的执念,灾荒之年,哪怕卖了自己也要尽一份孝心替亡父亡母筹一份安葬费,要让他们眼睁睁看着亲人遗体被拖走、被焚化,那比杀了他们还难受。若逼得他们与官府对抗起来,那是一个小县城根本压不住的事。她明白陆璘的顾虑。想了想,她说道:“我认同上官大夫的话。这些尸体皆是因身染瘟疫而死,疫毒已深入他们五脏六腑,他们死后,疫毒却未死,而他们的尸体则成了最可怕的疫源,比那些还活着的染疫病人还可怕。若不处理,这疫病也许永远不会好。”“若是直接掩埋呢?”陆璘问。如果是直接掩埋,只是不举办葬礼,百姓们只要有几分信官府,便会同意。上官显说道:“我想是不行的,直接掩埋,疫毒仍在,若有下雨,疫毒会从腐烂的尸首上融入雨水中,随后流入河流,最后仍是被活人接触到。再说尸体入土,数月才化为白骨,时间太长了。”陆璘再次将目光投向施菀。施菀点头:“是的,凡是沾附在尸体或器物上的不可见之毒,焚烧是最为稳妥的方式。”陆璘凝神思考片刻,说道:“这件事我明白了,县衙即刻着手去办,确保三日内焚烧完所有尸体,与此同时,我也希望焚烧完尸体的十日内,疫病蔓延速度能有明显减缓,能保证吗?”施菀有些犹豫,不由将目光看向上官显。上官显沉默一会儿,说道:“能。”施菀松了一口气,明显因他的话而有了信心。陆璘静静看着施菀,将她对上官显的信任与崇拜看得清清楚楚。那是怎样让人眼红的目光呢?一个女人,这样看一个男人……这一刻,他昨日对上官显的肯定与欣赏被另外的几种情绪牢牢压住,羡慕,忌妒,还有微微的恼恨。他与丰子奕过了这么久都得不到的东西,他却轻而易举得到了。奇怪这一刻,他竟与丰子奕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瘟疫还在蔓延,上官显是他们的希望,他不能让自己沉浸在狭隘的酸涩忌恨中,只回道:“好,此事便这样定了,我会调集所有衙役,三日内焚烧城中所有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