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兴吗?宁懿皇姐带着促狭的询问声里,李羡鱼只觉得面上的热度一阵高过一阵,连带着思绪也是乱糟糟的一团。高兴,不高兴。好像怎样回答都不对。思绪紊乱中,她磕磕巴巴地问:“我、我应当觉得高兴吗?”宁懿眼底的笑意愈浓。她俯身,贴近李羡鱼的耳畔,红唇微启,语声甜哑,蛊惑一般。“这宫里有趣的事不多。你应当学着,自己找些乐子。让自己高兴些。”“若是他不能让你高兴,便由我做主,让羌无将他撵出宫去,再换个新的。”李羡鱼没能听懂前一句话,但是她听懂了后一句。若是临渊不能让她高兴,宁懿皇姐便要让羌无将临渊撵出去。于是她立时抬起眼来,坚定道:“临渊能让我高兴。”宁懿闻言,凤眼微眯。她端详了李羡鱼一阵,轻笑出声。“怎么个高兴法,说来让我听听?”李羡鱼答不上来。她往后缩了缩身子:“那是我与临渊的事,不能说与皇姐听。”她生怕宁懿追问下去,立时便从靠背椅上站起身来。心虚地福身便走。“时辰不早,我,我先回去了。”宁懿似笑非笑地望着她,并不起身。直至李羡鱼的身影消失在金雀屏风后,这才徐徐垂手,抚着怀中的雪貂柔顺的皮毛,低笑出声。“小东西可真有意思。”凤仪殿外,东宫舆轿落地。年轻的储君着一身月白色银纹锦袍,戴沉香玉冠,徐徐自轿上而下。略一抬目,却见身着红裙的少女匆匆自玉阶上而下,雪腮微红,神色慌乱。他的视线微顿。“小九?”李羡鱼离得稍远,并未听见他的语声,仍旧是提着裙裾,顺着来时的方向匆匆去了。身旁的长随道:“殿下,可需我等前去拦下九公主?”“不必了,小九怕生,别吓到她。”李宴温声,收回视线,顺玉阶而上。殿前守着的执霜上前行礼:“奴婢叩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金安。”李宴问她:“皇妹可在殿内?”执霜迟疑:“公主恐在歇息,请容奴婢先去通禀一声。”她说罢,立时福身,往殿内疾步而去。稍顷,她重新打帘出来,小心翼翼道:“殿下,公主正在喂她的雪貂。”执霜已转述得极为婉转。毕竟方才她进殿通禀的时候,公主可是连头也未抬。仿佛这位嫡亲皇兄的到访,还不如喂怀中的雪貂吃食更为重要。长随们也是眼观鼻,鼻观心,皆不做声。毕竟太子与嫡公主虽是一母所出,却一温和雅正,一张扬恣意。性格迴异,不合倒也是常事。李宴亦只是淡淡垂眼:“引路吧。()”执霜唯有称是。李宴将长随留在殿外,独自入内。红帐深处,嫡公主宁懿依旧倚在贵妃榻上,神色慵然,也并未更衣,只随意披了件银狐毛的斗篷掩住松敞的外裳。见李宴进来,她也并无多大反应,只是仍旧从金盘内捻起块生羊肉,去喂那雪貂。李宴走近,先闻见带血羊肉的膻腥,继而便是那似麝香而非麝香的味道。≈ap;ldo;宁懿。?()『来[]≈ap;看最新章节≈ap;完整章节』()”李宴抬手轻摁了摁眉心,有些无奈:“毕竟是在宫中,不要太过荒唐。”“皇兄若有这份闲心,不若去管管父皇。”宁懿将羊肉丢给雪貂,漫不经心地拿帕子揩着指尖:“听闻父皇月前才办了大选,如今又想在通州大建行宫,广纳沿途佳丽。可比我荒唐的多——怎么也不见皇兄过去劝劝?”李宴俯身,从屉子里取出一罐沉水香来,以小银匙舀出些浅棕色的香药添进博山炉中,语调平和:“皇妹怎知我未曾劝过?”宁懿逗弄着怀中雪貂,语声慵懒:“上一个去劝父皇的,已经被贬去守城门了。”“皇兄可要当心,可别落得个储君守城门的下场。”李宴颔首,将博山炉中的香药点燃,神容淡淡:“那便多谢皇妹提点。”“不过,天子尚且守国门。若是大玥有需储君守城门的那一日,我亦在所不辞。”他的语声落下,沉香水清冷的香气随之从博山炉中腾起,无声将殿内旖旎的气息驱离。宁懿眯眸,凤目轻抬。红帐深处,兄妹二人一卧一立,隔一鼎珐琅博山炉两两对望,视线交汇处,尽是明厉锋芒。稍顷,宁懿坐起身来,殷红唇瓣往上扬起。“那我可等着皇兄这一日。”兄妹俩针锋相对时,李羡鱼已回到自己的寝殿。第一桩事,便是急匆匆地去寻临渊。穿着红裙的少女匆匆绕过照壁,走过九曲回廊,终于在离开时的庭院中见到了临渊。此刻正是黄昏时节。少年独自坐在空寂的庭院中等她,身后红枫似火,落日熔金。李羡鱼踏着凤凰树金黄的落叶小跑过去,弯眉唤他:“临渊!”她一路跑到少年跟前,气喘微微,眉眼却是笑的:“我可算是在晚膳前回来了。”比起皇姐的凤仪宫,她更喜欢自己的披香殿。比起皇姐,她更愿意与临渊在一起。毕竟临渊身上没有古怪的香气,也不会一言不合便伸手来揉她的脸。“公主。”临渊从石凳上起身,拿起一直放在身畔的食盒与梅瓶。梅瓶中的桂花依旧粲然如金,食盒内的点心却早已散尽了热气。“时已黄昏,公主可还()要去看望皇姐?”他问。李羡鱼喘匀了气息,轻轻摇头:“宁懿皇姐说,雅善皇姐的身子不好。一连十数日,都要闭门谢客。”她说着,又接过临渊手里的食盒与梅瓶放回坐楣上,抬起一双清澈的杏花眸望向他:“而且,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
临渊问:“什么事?”李羡鱼认认真真地道:“当务之急是,你得让我高兴才行。”“你若是不能让我高兴,宁懿皇姐便要把你撵出去了。”临渊垂眼,问她:“公主现在不高兴吗?”李羡鱼略想了想。只要是在她的披香殿里,教引嬷嬷们不来的日子,她大多时候都是高高兴兴的。即便是要做各种课业,也能抽出空来,自个翻翻话本子,抑或是与月见竹瓷她们打打香篆,制制香饼,再玩些其他有趣的游戏。她想至此,像是倏然明白过来——为何皇姐问她‘怎么个高兴法’的时候,她会答不上来了。于是她弯眉道:“你得陪我玩才行。”“来披香殿那么久,你都没陪我好好玩过。”临渊忖了忖,问她:“公主想玩什么?”李羡鱼方想启唇,将素日里与月见她们玩的那些一一说给临渊,话到齿畔,却又顿住。临渊是男子,男子喜欢玩的东西,兴许与姑娘们是不一样的。例如她的皇兄们,便更喜欢蹴鞠、捶丸与投壶之类。可是蹴鞠与捶丸两样她都不会,投壶虽会,却玩得不好。每次年节的时候,和皇兄皇姐们一起玩投壶,她就从来都没能赢到过彩头。要是总是输的话,又怎么能高兴的起来呢?她这般想着,便提出个折中的法子:“要不,你与我玩六博吧。”“六博?”临渊眉心微皱。他似乎听过这个词汇,可若要往深处去想,却仍旧是一片空白。李羡鱼以为他不会,便安慰他:“很简单的,我教你,保证你听完便学会了。”说着,李羡鱼便拉着他的袖口,带着他走到寝殿里,从屉子里翻出打六博用的棋盘与棋子来。“喏,这是棋盘,这是棋子。六黑六白,左右分立,中间隔一道为水,水中放有两‘鱼’。博时先掷采,后行棋。棋到水处则食鱼,亦名‘牵鱼’,每牵鱼一次得二筹,连牵两鱼,则得三筹,谁先获得六筹,便为胜。”李羡鱼说完,却隐约觉得似乎还缺些什么。她略想了想,杏眸微亮。“对了,还缺些彩头——”打六博一般都是要些彩头的。可临渊是第一次玩六博,若是她就这样赢他的东西,是不是有些不好?颇有趁人之危的嫌疑。她这般想着,便没去拿用来当彩头的银瓜子,只是又从屉子里拿了支湖笔,妆台上拿了盒胭脂。“彩头便是赢的人可以用湖笔沾着胭脂,往输的人脸上画画,画什么都行,由赢家说的算,输家不许抵赖。”临渊对此并无什么异议。他抬手,根据李羡鱼说的规则往棋盘上步子,又将掷采用的博箸递与她:“公主先行。”李羡鱼不好意思占他这个第一次玩的人的便宜,便将棋盘掉了个个,把黑子与博箸都让给他:“还是你先行吧。”临渊见她坚持,便也不推辞,执黑先行。起初的时候,略有生涩,几个来回后,却又十分熟稔,像是曾经打过千百次一般。很快,便连牵走河中两鱼。李羡鱼愣愣看着,鼓起腮来:“你之前一定是玩过六博的。”她却当做他从未玩过,还偷偷让着他。她说着,也不再手软,也连牵走河中两鱼。临渊略想了想道:“或许吧。”他顺势牵走最后两鱼,平静道:“不记得了。”说罢,他垂眼看向眼前正望着空空如也的‘水’还未回过神来的少女,略想了想,又道:“这局可以不算。”话音方落,李羡鱼却已将胭脂与湖笔递到他的手畔。“我可不是那等输了便抵赖的人。”她弯了弯眉毛,仰起脸来,大大方方地道:“喏,你画吧。不过下一局,我可是要赢回来的。”临渊薄唇轻抬,旋开手里的胭脂,湖笔略微一沾,往她的面上轻点一下,道:“好了。”李羡鱼立时回过身去,望向身侧不远处的镜台。镜中的少女面颊白净,唯独左边梨涡处被以胭脂点上一个红点,小巧可爱。李羡鱼轻眨了眨眼——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毕竟她与月见竹瓷玩的时候,赢了棋,可是要往她们面上画乌龟的。李羡鱼这样想着,却仍旧是将棋盘掉了个个,将黑棋拿到手里。她道:“这次到我先行。”既然临渊玩过六博,她便不让着他了。临渊没有异议,顺手将博箸也递与了她。可惜这次,李羡鱼的运气却不好,每次掷箸时箸都不向着她。很快便又输一局,右边梨涡处也被点了对称的一点。往镜里一照,像是年画里的娃娃。李羡鱼不甘心,又执起箸来。她道:“这次我一定能赢你的。”很快,棋局过半,两人相持不下。只等着最后一‘鱼’分出胜负。正在这个节骨眼上,临渊却倏然抬首,看向槅扇的方向。一个分心,手中的白子落偏,将最后一‘鱼’拱手让给了李羡鱼。李羡鱼笑起来,立时便牵走了那‘鱼’:“这次可轮到我画你了。”她将临渊手边的湖笔拿了过来,重新沾了沾胭脂,满心欢喜地凑近了些,想着要画些什么。——既然临渊牵走了她那么多鱼,要不,便画一条小红鱼吧。她这般想着,便要往少年面上落笔。许是她离得太近的缘故,临渊下意识地往后仰退,笔尖落空。李羡鱼立时抿起唇来。“说好的,不能抵赖的。我方才都没抵赖。”她说着,又将身子欺近了些,一手压着他的肩,不让他闪躲,一手拿着胭脂湖笔,往他的面上轻落。她离得这般近,身上清浅的木芙蓉香气如云雾拂来,纤长的羽睫随呼吸而轻扇,蒲花般轻轻拂过他的鬓发。她道:“愿赌服输。”临渊的身子微僵,修长手指握紧了棋盘,手背上青筋微显,却终于没再后退。李羡鱼便这般高高兴兴地往他面上画出个圆滚滚的鱼身来,正打算勾勒出鱼尾,却听槅扇被人叩响。外头传来月见的语声:“公主,奴婢给您送晚膳过来。”李羡鱼一惊,手里的胭脂笔一时没有拿稳,从指尖掉落下去。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接,临渊的动作却比她更快,先她一步将那支湖笔握在手中。李羡鱼没收住手,纤指一收,便紧紧地握住了少年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