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未例行公事问完,拿了勺子舀起一小块豌豆黄,慢慢吃。
谢骛清什么都不做,看着她吃。
她想到一个问题,抬了眼:“如果你学弟去了陆军部,日后……他不就是你的死敌了?”
南北政府必有一战,举国皆知。如果那个人去了陆军部,日后开战,必然是谢骛清的一个劲敌。如果去外交部还好,就是对外、对国际社会的,不参与内部战事。
“如果他真想为军阀政府效力,我们也只能是敌人,”他似被问到痛点,停了好一会儿,才说,“过去有不少师兄弟死在我的手里。”
全国统共那么几个正规军校,毕业时大家各奔南北,等再见面十有都是在战场上。
何未握着勺子,望进他的眼睛里:“如果这样,你不是把自己敌人介绍给我了?”
他想想,公平地说:“或许是。”
“那以后你俩生死对决,我该站在谁那边儿?”
说了半天的话,只有这一句容易被误解,偏巧就被送炭盆进来的武官听到了。她没脸红,人家先窘得脖子红了,急着退了出去。
何未抿起嘴唇,郁闷地接着吃豌豆黄儿。
“这几年,大家都是今日不知明日生死,尤其我们这些从军的,”谢骛清说,“现在说这话太早。”
何未轻“嗯”了声,不再问。她一手撑着自己的脸,手指玩着大衣的狐狸毛领。今日她穿着的大衣领口和袖口处全是白绒绒的狐狸毛,进屋忘了脱,刚刚武官又在她脚跟前加了一盆烧得鲜红的炭,是越烤越热,越热越觉得毛碍事……
谢骛清见她脸越来越红,早察觉异样,见她第三次摸狐狸毛领子,先替她说破了:“要不要把大衣脱了?”
“嗯。”何未不再矜持,放了叉子,起身。
谢骛清跟着起来,接过她的大衣。他单手把衣服揽在臂弯里,这才见何未竟在冬日穿了件银丝刺绣的白色深领口天鹅绒长裙……他目光在她身上定了定,对门外说:“加盆炭火。”
她窘了下,其实不冷,软缎里有衬裙,外头还有貂绒披肩呢么。
添炭火的人再次低头进来,这回见到的是谢骛清抱着二小姐的大衣,而二小姐已经脱得剩下一条惹眼的白色长裙。何未这裙子有腰节,领□□叉,下摆不对称,长的一边柔软地搭在脚踝下,另一边露出衬裙的蕾丝边,是欧洲当下最时兴的款式……武官没见过,猛一望去以为是睡衣长裙,更是吓得不敢抬头,低眉顺眼地退出去了。
“我没正经相过亲,穿得是不是过于隆重了?”她先见谢骛清目光锁着自己,再见武官面红耳赤的脸,不觉忐忑,轻声问,“还是不够好看?”
谢骛清与人做戏时,常被问这个问题,有撒娇者,有自视甚高者,有妄图引诱的,唯独没有何未这样正经问的。他盯着她瞧了好几眼,神色莫测。
“真不好看?”她低头看,觉得不错。
“好看。”他低声说。
那就好,她安心一笑。
谢骛清已经掀帘进去了。这正房是他单独住的,没多摆家具,只有一个衣架在床边上。他把何未的大衣挂在了他的军装上衣外面,挨着的一个木勾子上挂着他的军帽和佩刀。
何未顺势见到了卧房全貌,里边还有个留声机,一叠属于男人的干净衣裤在床头摆着,锦被果然散着……
谢骛清一转身,她立刻倒背着手,似模似样地看身侧墙上的一排黑白照片。
右侧角落的一张最小的合照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上边有个年轻男人,拿着属于将军的佩刀,戎装加身,面貌和谢骛清有五六分像,只是眉眼更硬朗。男人身边跟着个面容娇憨贵气、衣着素雅的女孩子,她微微歪着头,似故意要破坏这位将军的威仪,将额头靠在将军的肩头。能看得出女孩子忍着得逞的笑,将军眼里也有着早识破其意图的温柔笑意。
这女孩子的面容……
“这是我的叔叔婶婶,我四姐是他们的亲生女儿,”谢骛清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也是我叔叔留下的唯一血脉。”
难怪谢四小姐虽为人母,仍存着少女娇憨,想必因为这个缘由,一直都是谢家最宝贝的那个孩子。
“她妈妈……”
“叔叔死后一日,自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