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风吹过来,桂花纷纷落下,绿叶晃动间露出了里面白色的玉牌,深绿的流苏随着风飘扬起来。
二人合力将玉牌取了下来,是一块长方形的玉牌,表面并没有雕刻任何纹路,许是风吹雨淋的缘故,玉牌的一角有了缺口,细微的裂痕蔓延而上。
“这是…平安无事牌。”程琉青轻轻抚过玉牌还算平整的上半部分。
月喜好奇地看了一眼,小声地说道:“大人挂这样一块平安无事牌在树上做什么,祈求这棵树平安无恙吗?”
程琉青的指尖突然顿住,他转头看了一眼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突然想起傅宴存写的信。
傅宴存不知道程琉青什么时候会来邑城,只是为了能让他年年得见桂花,所以将玉牌挂在树上,但愿桂树能年年开花,生生不息。
玉牌的缺口硌着程琉青的掌心,和不算久远的往事一起像尖锐的刺扎进心头。
站在树荫下,香气如浪潮般涌来,程琉青伸手摸到桂花树粗糙的树皮,像是宽厚掌心的茧,他有些不知所措也有些了然。
隐约间,他终于明白桂花香气中的一丝苦涩是缘何。
—
今年是暖冬。
月喜拿着药从药铺离开时听见有人这样说。
从邑城回来后程琉青的咳嗽就一直反反复复,没好全过。眼下已经入冬了,若再拖着不好到了冬天可就难受了。
月喜守在炉子前煎好了药,看着黑黢黢的药忍不住撇了撇嘴,上楼前捡了两块蜜饯放在油纸里包着。
屋内的窗户开了一道小缝,程琉青坐在桌前,手边摆了几本账簿,凉风吹来翻动了几页。
将近年下了,程琉青空了一周出来核对账本,他对得仔细,没留意月喜走了进来。
月喜将药轻轻放在了桌上,小声道:“张大夫说兄长的病一直不好,这次的药要更苦些。”
程琉青拨弄算盘的动作没停,他笑了笑,说话的声音也喑哑,“我知道了,算完这笔就喝。”
闻言月喜也没再催,把他手边的账本整理好,又抬手将窗户关严实了。
核对完最后一项,程琉青才放了算盘,他看着面前的药倒也没再推辞,一口便饮尽了也不说一个苦字。
他将碗递给月喜,月喜却变着法从身后拿出一块蜜饯放在程琉青手中,笑眼弯弯地看着他,“这是和药一起买的,兄长尝尝。”
一颗黄澄澄的蜜饯海棠静静地躺在程琉青手中。
味道比从前吃过的更甜,冲淡口中的苦味却也让人发腻,让他想起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
月喜见程琉青喝完了药便准备端着碗下楼去,程琉青却伸手拦住了她,“月喜,开年后我想将茶楼的事一半交给你来做。”
“你现在是我妹妹不必再做这些端茶倒水的事情,茶楼的事你也开始管着,这些账本你先拿去看看。”
程琉青说罢将两三本账簿交到了月喜手中,他又从抽屉中里拿出一个红色的锦盒,“从前送你的耳坠没了,前几日我又重新买了一对。”
月喜愣愣地看着程琉青,心里觉出一丝微妙来,她放下手中的碗,却没接过程琉青给的东西。
“兄长这是做什么?”月喜试探的目光望向程琉青,迟疑地问,“你也要离开吗?”
程琉青垂眸避开她的视线,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力不从心,我…不会离开的。”
“真的吗?”月喜追问。
程琉青却没再回答,他平静地看着月喜,然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
他沉默地将手里的东西放进月喜怀中,把月喜推出了屋内。
一时间,阴凉的屋内又只剩了他一个人,即使还没到下雪的日子,程琉青却也觉得凄凉。
他坐在窗前,翻开最后一张傅宴存写的信。
“琉青,又是一年春。”
“我跟着船队去了邑城,看着宅子种下的桂花长得很好便放心不少,或许再过几个月就能开花了。”
“到邑城时偶然撞见一支发丧的队伍,老人家姓程,生了病虽然熬过了冬日,可开春没多久便去了,去时年逾七十,算是喜丧。其实初遇见时我并未多想,只是后来才琢磨出一丝不对,去细细打听才知道那是你外祖。”
“第二日我去程宅看了一眼,远远地看见了一对中年夫妇,那或许是你的舅舅一家。听见他们提起自己久未相见的外甥,我不忍再听下去,逃也似的,狼狈地离开了。”
“那天晚上我做梦梦见了你,梦里你还在邑城,还住在赵家,你还是喜欢桂花。桂花开花时我见到了你,你很开心,折了一只桂花递给我。”
“这是一个极为短促平淡的梦,可我总觉得会有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