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玉却又在他耳边道:“你的故人这样多,我看来,得重新考虑之前说过的那些话。”玄襄看着她,苦笑道:“别胡闹,我知道你没有生气。”容玉对着他笑了笑,又安安静静站回原位,看这局棋。也不知是玄襄分心的缘故,还是别的什么,他下面几手失误频频,竟是败了。未央看来是很高兴,脸上微露笑意:“赵珩哥哥,能再下一局么?”玄襄颔首:“好。”容玉却抬手掩唇,似有困倦之意:“我去睡一会儿,你们慢慢下,少陪了。”她不待他们回答,便径自进了客房。玄襄抬手按着太阳穴,头痛不已。他看得出来,容玉并未有丝毫不悦,只是真的累了,而他却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抬起眼,正好同未央黑沉沉的眸子对上,她也正看着他,就像从前千百次看着他时一般。未央是真正爱过他的。而他始终对她有所保留,一直到她故去,他才能够置众议于不顾,保留全她的魂魄。这是他仅能够做的。他愧对于她,可那并不是深刻的眷恋。即使曾以为那就是一生一世的归属,最后在同容玉重逢之后也土崩瓦解。他一直都清楚。玄襄微微一笑,落下一子:“该你了。”未央道:“我好似曾见过你一般。”“是么?大约我跟许多人长得相像。”未央笑了:“赵珩哥哥,你真会说笑。”一局棋下到尾声,未央叹气道:“似乎是我输。”玄襄摇摇头:“不,是和局。”未央转头看了下主屋,似乎有些担忧:“祖母不见我这么久,又该恼了,我得回去看看。”玄襄没有挽留,只是看着她慢慢走过去,忽然又停下脚步,转头看他。玄襄垂下眼,静静地收拾棋子。容玉这一觉竟直接睡到了第二日清早。她下了床,神清气爽,洗脸梳妆,然后推开门出去。昨夜似乎下过雨,因这地面都是湿漉漉的水渍。她睡得太熟,一点都没听到。现下只剩下一地落花,是杨花,还是别的什么花?她认不出来。玄襄正坐在门前的台阶,看着天井外面,听到动静也没有回头,只是道了一声:“早。”他的衣袖有些湿,背上墨似的发也像是沾着水汽。容玉问:“你何时在这里的?今早,还是昨夜?”玄襄终于转过头,微微仰着头看她:“昨日下完棋,我就在这里,等你醒来。”容玉也坐在他身边:“那你为何不叫醒我?”“我倒是想叫醒你,可是你把门也关了,窗也关了,我从哪里进你房里?”玄襄的表情竟有点委屈有点可怜,“我只好在这里等你,一直等到天都黑了,我就想你大约这时已经醒了,总会回心转意来给我开门。然后我就一直坐着等,等着等着,就天亮了。”容玉呆了一下,只是想到,这人太不要脸了:“我才不信门和窗都关着,你会进不去?”玄襄笑了笑,站起身来:“是逗你的,我才等了不久,你便醒了。”容玉抬手抓住他的手臂,他的衣袖还是湿的,她心中一动,抬起头来:“你等着我,又什么都不说,这样就走?”玄襄侧过头看着她,忽然轻轻地,叹息一般在她的侧脸落下一个吻。容玉微微一笑。她似乎并不讨厌他的触碰,却没有那种眷恋之极的感触。她有点不明白,为何不会有?不是仅仅对他没有,而是从来都不曾有过。她没有松开他的手臂,就这么探究地瞧着他,为何不会有那种感情?他已经足够好,为何自己不会心动?突然间,一阵阴云压顶,屋檐附近忽然露出了一个个灰色的脑袋,竟是狼。每一处隐蔽角落,都趴伏着狼群!玄襄脸上的笑意一敛,望着门外。只见元丹推门进来,仪态悠闲:“打扰二位,实在过意不去。”容玉看着他:“是你?”元丹对她微微一笑:“是我,我是来接你的。”玄襄踏前一步,将她挡在身后:“你来接人,却忘记问过我了。”那院子边的侧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未央跑过来,正看见对面屋檐上的狼,吓得瑟瑟发抖:“赵珩哥哥!”不待她跑到玄襄面前,元丹便抢先一步,反手扣住她的颈,笑道:“好嫩的颈子,只要稍微一用力,便咔擦一下断了。”玄襄握住剑柄:“你连一个小姑娘都不放过。”元丹只是笑:“当年这里尚是我妖族的天下,人却将我们驱逐杀戮,凡人何辜?我们妖族又何辜?”容玉皱了皱眉,只觉得这句话似曾听过。元丹手上用力,未央的脸蛋顿时发青,似要窒息。她放开玄襄的手,走上前:“你放开她。”其实她也不知为何要这么做。似乎冥冥中自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她。她应当是害怕的,这一回同前几回都不同,她敏锐地觉察到元丹身上的杀气。玄襄忙拉住她:“你做什么?”容玉回首,朝他若有似无地一笑:“你先救未央,再来顾我。我会等着你来。”玄襄阻挡住她,只见元丹看着他,手中的未央气息时断时续,几近窒息。元丹道:“美人儿,你过来,我就放了她。”容玉几步便走到元丹面前:“你放了她,我跟你走。”元丹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拉近身边,随手将未央弃之于地,但见一道烟雾腾起,他们便消失了。躲在角落四周窥探的灰狼低吼着,全部扑向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未央。玄襄抽出虚无,剑光一闪,将第一轮涌上的狼群尽数杀死。只是这样一阻,他已经来不及去追元丹了。玄襄盯着他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回身一剑,只见随后扑来的灰狼的躯体顿时裂成几块,死状凄惨。他清理干净狼群,随手一个术法,那些狼群的躯体顿时消失。他低下身,在未央额上一点,只见未央慢慢清醒过来,泫然欲泣,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玄襄看着她的眼睛,眼中似有涟漪流转:“你好好睡一觉,就会发现这只是个噩梦……”在他低沉的嗓音之中,未央又慢慢闭上眼。他将未央抱回对面院子的天井里,把她放在树下的美人榻上,又消去她之前的记忆。他看了周遭一圈,将所有的施术痕迹都抹去,便朝着元丹遁去的方向而去。元丹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一直腾云飞行,冷风刮过她的脸颊,似有疼痛之感。刚才那种不受控制的感觉已经消失了。容玉只觉得害怕,幸好这个时刻,元丹也没有顾及到她,她慢慢强自平静下来。她开始知晓,她的前世大约是极不平凡,现在来找到她的人,光是一个玄襄,便太过出挑了。隔了一阵子,元丹飞行的速度似有慢下来,她抬头去看,只见他脸色严峻,额上开始冒汗,她不知怎么的,忽然道了一句:“其实妖是无法一直使用妖术吧?”元丹看了她一眼,嘴角笑意冰冷:“美人儿,你现在想起多少?”她不爱听人一直喊她美人,便纠正道:“我叫容玉。”“是,我知道你是容玉,你是最后一位上神。”容玉惊讶地看着他,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他却以为她想起一些什么,那她是不是可以继续套他的话?她想了想,还是暂时打消了这个主意,套话的事其实并不急于一时:“你要带我去哪里?”“铘澜山,那里有一处我的宅院。”“你带我去哪里做什么?”元丹低下头,静静地看着她,忽然微微笑了:“去见一个人,故人。”他停在半空中,原来抓着容玉手臂的手却突然松开,容玉失去依凭,直接从半空中摔了下去。耳边冷风呼啸而过,她紧紧地闭上眼,一边想着,他应当不会就这样摔死她,他一定还留着她有别的目的。她落在了一片竹林前。她支起身,稍微动了动,似乎全身都无疼痛感。她这一落下,似乎惊到了附近的什么。只见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嗖地一声游走开去,一边游动,一边变为人身,只是不管怎么变都变得不太好,最后成了人身蛇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