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今夜偏想跟娘睡。”韦氏只摇头,“你有择席之癖,惯会夜里折腾,倒扰了我。”“阿娘不是有话教训儿。”“明日再说。”韦氏看看她,音调陡然低了几度。“明日起再不必去学里,日间都跟着我。”果然。杜若悬了许久的心,听到此节反倒如释重负,垂下眼皮低声应了。回了东跨院,见海桐抱着两匹布料,苦着脸站在门口发怔,一张瓜子脸拉得老长,看见她来,眼睛眨巴眨巴,活泛起来。杜若问,“傻站在这儿干什么?不嫌冻得慌?”海桐将布料挪到一边胳膊圈住,腾出手从怀里掏出个深青色荷包,别别扭扭往外翻。“郎主给了奴婢好大一个银锭。”金银市面上难得一见,银锭只怕府库里才有,阿耶出手恁的大方。杜若气的笑起来,“还说了什么?”海桐叹了又叹,“叫奴婢时时刻刻跟紧了小娘子。”阿耶是怕人自裁还是剪发啊,杜若抬腿进屋,顺手接过荷包。“这个是给我的。那两匹细绢我是替你收着,还是裁了衣裳你穿?”烫手山芋有人接手,海桐大大松了口气,将细绢放在案几上轻轻抚摸。这细绢果然织得精细,经纬密实,光泽柔润,摸着都润滑就手。一匹碧色,一匹秋香色,都是做春衫的好料子,她还没穿过这么好的料子呢。“奴婢做了裙子,在雨浓姐姐跟前也不矮她一头了。”杜若听了心中一动,开妆盒翻出一把银梳,另又取出一盒绒花。“是我不周到,往后再去那些地方也当替你打扮起来。只是咱们家门户低微,在王妃跟前切不可逾越。你好好记着,宫里的宫女、女官,按例是不能插戴银器的。王府较之宫里还要再低一头。”海桐喜滋滋收了,转念一想,又问。“那雨浓姐姐岂不是大大逾制?”杜若正色道,“王妃喜爱雨浓,惯的她走了样儿了。我却不能如此待你。这个梳子你只收着,往后去她府上便戴绒花吧。”海桐听得明白,用力点了点头。绒花虽然不是金银珠玉的,却也造的十分精细。譬如当中最大的一朵紫牡丹,雍容华贵,惟妙惟肖,她还不知道自己戴不戴的出那股子贵气呢。“郎主到底要送小娘子去什么下处?这样日防夜防。”杜若在肚内揣度再三,长叹一声,瘪嘴道,“眼下却不好说。不过阿耶已打完长拳,接下来该换阿娘炮制我了。”她语气沮丧,却并未失了跃跃欲试的活力,咬牙道,“你且瞧着罢。我呀,就是颗蒸不烂,煮不热,锤不扁,炒不爆的铜豌豆。他们只管放马过来,哼,我才不会上当呢。”跟着几日,韦氏拘着杜蘅交了家里账簿并钱粮钥匙,打发她回房赶绣嫁妆,转手便通通甩给杜若。“蘅儿展眼嫁了,我是个不管事的,往后只有你当家,一应功夫也当学起来。”阿娘闭口不提待选之事,杜若也不多问,只得先应下,带着海桐从早到晚在后罩房清点物资,又将了管菜园的寿喜、外面跑腿的福喜、采办上的禄喜、门上的荣喜、厨下的房妈妈进来问话。几个仆役进了正院,在廊下站成一排,看堂上坐的不是杜蘅而是杜若,齐齐拧了脖子瞧西厢。杜若沉得住气,只埋头饮茶。片刻功夫,还是荣喜灵光,见海桐提着大串铜匙立在一旁,又自谓受过二娘子恩恤,紧了紧身上簇新的茧袄,亮嗓子嚷道,“还请二娘子吩咐。”寿喜几个回过味来,眼风打了个转,也齐声道,“听二娘子吩咐。”杜若撇了茶碗,先发落近十日采买的账目。杜宅自有祖田,又有职田,一应米面粮草、鸡鸭猪羊都由田庄供应,后院菜园另种着瓜果蔬菜,所需采买者无非盐酱布匹,脂粉玩意,零嘴小鲜。杜若的开销除外,一月也要四五百个大钱。杜若见禄喜年纪最轻却占了好活计,心下留意,将流水账细细翻过,捡金额大的问问,如此忙碌数日,方才理出个大概。杜宅这块地皮幸亏置办的早,十多年前杜有邻搬进城时便买了下来,当时只有正房厢房,两个跨院都是后头银钱凑手时加建的。这些年国泰民安,人口孳生迅捷,关中的田亩原是不够吃的。幸亏朝廷有远见,逐年开凿多条运河,自洛阳乃至江南征调粮米。因此长安城里米价日低,田亩的出产便越发不足观,而城内地价却节节高攀。进项少,出项多,杜家再想扩充宅门是万万不能了。且不说难以积累财资,自杜若入学读书以来,单靠杜有邻微薄俸禄,维持日常运转已有困难,如再添上思晦延师读书,小半年内便会捉襟见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