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川上过邱山的选修课,整整一个学年,他在课堂上听邱山讲课,听他念诗,听他说诗人的一生,听他讲一个又一个朝代。周川自詡了解邱山,也是今天才发现,邱山从未谈及李白,这个在中国教育中添具浓墨重彩一笔的诗人,被邱山从记忆中狠心地抹杀掉了。
「好看吗?」邱山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看着坐在地上的周川,神色漠然麻木,声音也没有一点起伏。
周川骤然一惊,猛地把本子合上:「对不起。」
他为自己私自打开邱山的笔记道歉,可邱山似乎並不在意,他只是伸手把本子拿了回来,低头翻了起来。
邱山不算清醒,必须要把笔记本拿高才能看清上面的字,笔记本的边缘有些泛黄,密密麻麻的字横陈纸上,一章又一章。
「你知道……」邱山缓缓开口,「这一本我写了多久吗?」
周川不敢衡量,便问道:「多久?」
邱山回答前先是笑了一声,然后说:「两年零八个月。」
这不是一个好笑的问题,两年零八个月集成一本,熬过多少通宵,查阅多少资料,废掉多少手稿,每个字每句话经过多少次斟酌才最后敲定,付出了多少,倾注多少心血,有多少辛酸与不易,尽在邱山这个自嘲的笑容里。
邱山把笔记本合上,不算轻地拍在周川胸前,眼睛就在一拍一合间染上炽烈的红。邱山咬着牙笑,几乎是有些愤恨地说:「可它是我的罪证。」
笔记本外是硬壳,拍在身上有点疼,周川却被「罪证」两个字更深的刺痛。
邱山痛到不得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才能再次重复一遍。他好笑的,可笑的重复:「两年零八个月,现在它是我的罪证。」
然后邱山手一松,像是想站起来,可醉酒的人浑身无力,他腿一软从椅子上跌下来,儘管周川接了他一把,倒下时邱山还是一膝盖砸在地上,发出很闷的一声响。
周川看向他的腿:「摔到了?」
邱山不说话,沉默着用两手抓住周川的手臂,狼狈地垂下头。
周川想把他拉开:「邱山……」
邱山浑身都在颤抖,身上的肌群却僵硬到不能动弹一点,他像是在极力克制某种难言的痛苦,又像是想要寻找最后一点支撑,他死死抓着周川不放,棉质衬衣在他手中越攥越紧,直到变成难以抚平的一块皱布。
「邱山,你起来……」
周川的声音戛然而止。
邱山向前一靠,将头抵在周川的左肩上,细小的啜泣声从肩头传来。
周川保持着拉扯邱山的动作,足足愣了半分钟,那双没有着落的手才终於找到它该去的地方。
他按住邱山的后脑,右手压在他后背上,将他往怀里一带。
「这么多年,还没过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