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被分到这里来的有个叫马小明的家伙,今天教育好了之后,我们都被安排去站在烫台边上看挥舞的熨斗,他却被额外照顾,一个人继续站在那里。
“真他娘的牛啊!他对老湖说我不要好处,我这样的人早点出去,早点进来!我只要现在能够适意一点就好!”
我站在岗亭对面的第一张烫台旁边,正在挥汗如雨的烫工也忍不住向着对面的人打开了话匣子,这个烫工脸蛋圆圆的,大概是江海人,普通话讲的不够好。
“刚刚进来,不大适应吧,过段时间就好了”,他对面的这个烫工个子不算高,有些瘦,当然这并不影响他潇洒地挥舞着熨斗,因为他身上的肌肉一块一块,看的出属于那种精炼型的。我偷偷地看了一下他们两个人的番号卡,圆脑袋叫郁新风,对面的叫许爱平。他们两个的技术真的不赖,简直可以说是训练有素,皱巴巴的衬衫一到他们手下就服服帖帖了。熨斗在衣服上飞舞,所到之处,化皱褶为有型。
已经六月天,我只穿一件春秋外套也感觉暑气逼人,大烫组的温度我怀疑至少比外面高10度。
“要是让我呆在这里烫上三年衣服,还不如索性去关禁闭!禁闭虽然苦,但却可以有足够多的时间想事情,让心灵畅游,让幻想扎根……再说我已经知道,禁闭最多不能超过半年,有了底气,大不了就这样吧!我不能再跟这帮家伙一样盲目从众了。要么达成我的愿望,做教员,要么被关起来,至少还可以保留一颗纯洁的心灵,总比在这里死做好。”我给自己暗暗打气。
“让开!”
一个脑袋光光一身肌肉的家伙推着一辆写着“质量控制点”的小车,叫我给他让路,看他不是组长,让路也有点不情愿。
马小明还是站在那里,一只脚高一只脚低,组长给他纠正几次,他一会好了,一会又不好了。
就是这个马小明,要和我一起拖地板。早上出工,第一件事要把厕所里的那只大拖把浇好了水,把整个车间拖个遍。车间里死角很多,我一个角落都不放过,虽然吃力,但看看身后的地面换了模样,心里还是有点小小的满足。
“抢镜头,一来就抢镜头!装模作样!你以为你这样干他们就会给你洋差啊?你这样干死,他们只会快活死!你干的好,以后天天让你干,干斯你!”马小明似乎很反感我的举动,他在我身后负责用干拖把补位。
“像你这种喜欢装的人我见多了!卑鄙!下流!无耻!还不如我们这帮流氓,一清二白,清清白白,做人也不掺假!”他说着说着就唱了起来,原来他并没有针对我的故意,只是任性而行,口无遮拦罢了,既如此,我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我虽然已经下定决心跟环境决裂,但是活,我做不到何峰当年教诲的那样“一定要装的很像!”,对于这种活计,我很是卖力。
“小伙子,什么事情进来的?”有人问我。
“抢尖人家黄花大闺女进来的!干的正爽!”他不但替我回答,还把干拖把夹在两腿中间,身体微蹲,动作下留。原来他早已知晓!
关于他自己,一点不隐瞒。“我本来算抢劫的,在看守所里把人脾脏打坏掉了,重伤!所以又加了一条,抢劫加故意伤害!”
“我跟你不一样,他妈的谁跟我过不去,我就打!你们不敢我敢!在监狱里也一样!反正大不了加点刑,只要打不死,又不会加很多的!现在文明官司,他们也不能将我怎么样!”
整个车间拖下来,拖把要洗上三次,每拖到一处,都很受欢迎,“差不多就行了,你看你累成那个样子,拖好了一会车子一过,人一踩,又脏了!”看来大家对我的作风还是有些不太适应。
“大家不要拦他!他是在装模作样,抢镜头呢!给他好好表现。”马小明站我身后,为我撑腰。
连续八个月没有出指标的大侠很快现身了,这个人就是我的老乡,隔壁县的。老乡叫丰立,上过几年小学,浑身散发着家乡人的亲切味。“你要是有啥事给我说,我来帮你说好话。”他一边把一双凉鞋递给我,一边嘴里啰嗦个不停。
“我在这里都挺好的,你也照顾好自己。”“我?我怕啥?”他像喝醉了酒,讲话有点像吵架,却有几分可爱,“我现在就是光棍汉子一条,监狱就是我的家,我怕啥?”
说实话,他的这双凉鞋,送的太是时候了!我那双生锈了的布鞋愈发腐烂,被草纸擦过之后露出里面发黄的衬布,像贴着一块狗皮膏药一般,招摇过市。
每天晚上收工回去,我们十个人就会被安排坐在电视机后面。可以小声讲话,于是我就跟身边的元卿有了接触。
“我看你脸上写满了沧桑,不知道对不对?”,他主动跟我说话。
“我看你经历好像也很坎坷,也不知道对不对”,我努力不让他看出自己的故作深沉,“是的,你说的很对。其实我们每个人走到这里,都有自己的委屈,当然也有我们必须要反省的过错,我们还必须要面对这由不得我们自己意志的现实。”他的轻描淡写激发了我的些许同情,对于他的过去我只字不提,讳莫如深。很快就了解到,他跟我一样,也有点对文学的小小爱好,傅雷,钱钟书,《高老头》,他都能侃侃而谈,而且他很低调,我不行。
老乡丰立也是个三无,我给他生活用品,他坚决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