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在这间他已经来过两次的屋子里,除了那个被绳索捆住,倒在地上的女孩儿之外,还有个穿着银红锦织衣裙,敷着层厚厚的脂粉却仍旧掩盖不了脸褶痕的年女人。而在她的身后,还有几个看起来脸凶煞相的男人。春楼的老鸨正冷眼瞧着那个还昏迷着的姑娘,正想用手里的鞭子鞭子下去抽醒她,却不防屋子里忽然凭空出现了个人。他的肩头和衣袖像是坠着温润的华光,头发很短,额前的碎发微卷,肌肤苍白无暇,双眼瞳漆黑无波,鼻梁高挺,唇色稍淡。昏暗的光影里,他的轮廓虽然有些模糊,但还是令在场的人都有瞬失神。即便是在春楼数十年,迎来送往多少风流客的春娘,也从来没有见过谁家的少年郎,能有这样的好颜色。可此刻,房门仍旧闭合着,没有丝毫被打开过的痕迹。只阵光芒流转,春娘定了定神时,就已经看见了他的身影,就好像是凭空出现似的,令人不由后背生凉。“你是谁?”春娘捏着手帕的手指蜷紧,声音都忍不住有点发颤。更不提她身后那几个大男人,这会儿回过神来,就像是活见鬼似的,方才还脸凶相的他们,此刻却都瞪大了眼睛,浑身僵硬。躺在地上的女孩儿仍然闭着眼睛,嘴里甚至被塞了卷布巾。慕云殊就好像是没有听到春娘的声音似的,他径自往逐星那边走去。春娘见状,就连忙想去拦,可她却发现,自己的脚就好像在原地生了根似的,根本没有办法挪动步。而她身后的那几个男人也是这样,如同雕塑样,根本没有办法动弹。彼时,门外是楼下看客堆里缭绕不断的丝竹声,女子娇柔的嗓音伴随着男人调笑的声音,形成片嘈杂颓靡的声音。而在靠着这间屋子的窗外,还是那夜重复的花灯节。所有的切,都再次回到了逐星被卖入春楼的这天。所有人都在重复着这天的剧情,却始终没有察觉到有任何不妥。除了逐星,这里没有人记得时间的重复。“你,你到底是什么人?”春娘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说话也说不清楚,她想高声喊人,却发现自己连说话都很艰难,更别提扯着嗓子叫人了。他到底是妖怪,还是神仙?眼见着这个男人蹲下身,像是先好奇地打量了番那个仍然昏睡着的女孩儿片刻,然后又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指去戳了戳她的脸颊。他的那张面容上神态始终平淡,唯有那双眼睛,有些黑沉沉的,好似深不见底的深渊。没有人可以真正看清,他到底是谪仙,还是妖魔。这次,他没有动用自己的能力,而是伸出手,替她解开了束缚在她身上的绳索,把她打横抱起的瞬间,他抬眼轻飘飘地看向春娘手里那只鞭子。被他凝视着的时候,春娘仿佛连呼吸都已经凝滞了。如芒在背。她身后的那几个男人,也同样抖如筛糠。这个时候,鞭子像是受到了牵引似的,忽然从她的手里挣脱,在无人攥在手里的情况下,春娘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鞭子悬在空,朝着她那张敷了厚粉的脸,打下来。凭空凝结的银色光芒如尖锐的刺,钻过屋内这几人每个人的关节。屋外仍然笙歌阵阵,没有人能够听见这间阁楼最尽头的屋子里的声声惨叫。在亲眼看见她身上伤口的由来时,他似乎是生气了。这天,春楼里的许多人都看见,有个穿着奇怪,容色无双的男人抱着个女孩儿从楼上走下来,步入了楼外那无边的夜色里。逐星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后山溪边的大石头上。这会儿天已经黑透了。她偏头,就看见了被放置在自己旁边的那只鹅黄的绢纱灯笼。灯笼里摇曳的光刺得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忽然,张无暇的脸出现在她的上方,似乎是在打量着她。他的颜容如画,望着她的目光平静而专注。逐星刚刚开口,像是想说些什么,却见他忽然伸手,往她嘴里塞了颗什么东西。甜丝丝的味道裹着几分清凉,猝不及防地在她舌尖绽开,顺着她的喉管蔓延。逐星愣了下。那是颗薄荷糖。也只是这刹那,她眼睁睁地看见他的身形在她眼前渐渐变得朦胧不清,她嘴里含着那颗糖,甚至什么都来不及说,就见他的身影已经渐渐隐没消散。连同他披在她身上的那件外衣,也破碎成了天边的月照射下来的冷淡清辉,不见踪影。这个秋夜,逐星抱着那只绢纱灯笼,站在溪边的大石上,望着远处天幕里的细碎的星子,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