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得屋里,自然又是一番欢喜。驸马笑着捶了三郎一下,瞟向屋里嘀咕二人,却不免有些落寞。阿伊有孕如何情状,他竟是从头到尾不曾见到的,便是孕信也是数月后才辗转得知。此间如何?生产如何?一概,尽是错过了。
清河是过来人,与宝袭仔细说了好大一通,才算是略安心些。回到府里,便让人去打造一概要用的器物,又让阿月去库里挑最细致的料子,还要早早烧了庆岁瓷等等一概繁琐竟是无一不通。程处亮本是站在一边相陪的,可听着看着,却觉得酸涩难堪,悄悄退去了。
温氏不是个好脾气的,肚子里这个竟然也天翻要覆。自诊出有脉那天开始,就吐得天昏地暗。屋子里不能放香料,胭脂花粉一概闻不得,为此不但屋里的东西大半换了,就连服侍的婢子也个个素面朝天,头油都不能抹。可即使这样,也是吃什么吐什么。不过几天功夫就眼瞧着瘦了一大圈下去。程处弼愁得要死,却没法子。大嫂怀胎时没遇到这种事,吐了两天自己就好了。无奈只有去向公主打听,二嫂却是叹气:“没法子,忍吧。”忍到什么自己不吐了才算,什么偏方灵药的清河又不是没试过,没一个抵事的。非但二嫂这样说,便是洪梨来了,也只有叹气的份,倒是裴夫人想得开:“他闹腾说明他欢喜得意,玩得开心。二娘三郎当自高兴才是。至于这等事,当阿娘哪有那般容易,都是要过的。”
开始几天还是熬得住,可十天过去还是这样吃什么吐什么,饿得狠了胃口又难受起来。程处弼天天下值回来,都看见二娘嘟着嘴,委屈得什么似的。很是心疼,换着花样从外头给她买好吃的,却几乎没什么对口的。倒是一日,庆祥斋的莲菜馅馄饨合了她的胃口,一气竟然吃了三十个。连着顿顿吃,足吃了一个月。喜得庆祥斋家的店仆一瞧着中郎将来了便欢喜打包,只可惜也就喜欢了一个月,一个月后一日却又是吃不得了。程处弼没办法,只得又去另寻。
所幸的是便是这样天天闹着缠着,那肚子却是一天天鼓了起来。程处亮几番看到三弟小心翼翼的扶着温二娘在院子里溜弯,要不就是歪在榻上,摸她的肚子,满面皆是欢喜满足。便是连崔贞慎最不对盘的路上刺他几句,也就当没有听见。话都懒得与他说一句,扭头照样给夫人买好吃去。
九月的时候,虞公总算是办完了差事,从外地回来。金殿上高宗甚是坏心的告诉了他,温二娘有孕的消息。果然见温大脸上神色变过来变过去,极是好玩。而后派人专意打听,果然出宫后便去了卢国公府。只是恰逢温二娘吐完了困得厉害,正在歇觉,坐了一会儿便走了。更听说温大回了安邑坊,竟是看着四个儿子发了好半天呆,才想起给祖宗上香禀告来。
高宗笑得这个高兴,并是有人弹刺虞公安抚灾情时手段若是凌厉,也只是放手松之。孰是孰非,高宗心里自然明白。要是平常借机做些套子亦是无妨,可这会子温大已经太是难过,还是不要再欺负为好了。免得那酸酸模样,再是看不到。
时光如梭,温氏的胃口终于是在六个月后年关前,稳当了起来。虽仍吃不得荤腥鲜膻,可素菜素粥却是不碍了。程处亮听阿月笑谈:“温娘子这做派倒是与公主一个样子出来的。公主是否也下厨一二?”清河正在看册,听得险些手软把册子掉下来,歪眼看阿月:“本宫有那能耐?”
阿月微笑:“心意尔么。温娘子想必是喜欢的。”
这话里有话,清河来了兴趣,俯耳交谈一番,笑得阿伊伏在了半天才算起来。古里古怪的去捣弄,竟是弄了一盘馄饨过去。不多时便有人来报了,说温娘子一气咬了六个吉符,全是小姑子。三郎的脸色怪得说不过来,倒是温娘子直白:“无妨,吾家兄长已有四子,总是娶得过来的。阿伊再生几个,也有法子。”清河气得捶枕头,一边程处亮却似明白了。
晚间就寝时,程处亮执意把阿伊抱进了怀里。不再沉默,欲解衣带,清河却是了然的笑了:“不必这样,吾是不会再生的。”错过的已经错过,再来一次也是错过,不过更徒增伤感尔。程处亮无言相对,却还是问了一句:“为何?”
为何?清河笑笑,却是连话也欠奉了。
次年三月,温二娘生辰那日,捣蛋了十个月的小家伙终于从她娘肚子里爬了出来。
足七斤的小儿郎,哭声嘹亮。程处弼喜欢得抓耳挠腮,却敌不过阿爷更疼,抱在怀里谁也抢不走。小霆也是兴奋喜欢,直拉着阿爷问:自己生下来也是这般么?为何一直闭着眼不睁开?怎么皮儿竟是红通通的?还有为什么手儿脚儿竟是这样的小?
小孩子说话只凭高兴的,哪里顾得上别的,程处亮让儿子问得张口结舌,却是一句也答不上来。连着半月晚间,耳边环响的都是温氏生产时,疼得抵制不住的尖叫哀嚎。待到程伯恩满月宴时,程处弼才发现二哥发角竟有霜色了。
“公主又生气了么?”
拉了二哥与无人处细谈。这几年二哥和公主看上去是极不错的,相敬如宾。二哥依旧明面上闲置,可似乎帮着公主在干一些事,听说圣上也是允许的。程处弼知道却从不敢多问一句。私事上二哥更是在三年前一次中秋晚宴后,住回了二嫂的正屋里。同榻而眠,再是具体便不好多问了。二嫂这些年也没见发过脾气,宝袭醒来后更是见面便乐呵呵的。容色轻快明亮,看之便知心情不错。可二哥却是越来越沉默寡言,如今竟有霜鬓,心苦至此么?二嫂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