胥姜一笑,转身从另一排架子上取下一本蓝册,奉至杜回眼前。杜回定睛一看,那蓝册封皮上撰着《云霄注集》几字,字底落有云纹红印。
“此本《云霄注集》乃云霄先生家刻,有云纹印可究真伪,里头便收附录云霄先生早年所笺注之文赋。但云霄先生早年之作因年岁久远而缺失不少,许多仅剩下名目,而这名目之中,便有他笺注《子云四赋》的记载。”
杜回接过蓝册翻读,看见了她所说的那一篇残缺的名目,里头的确有云霄先生关于《子云四赋》的记载。
“这套《子云四赋》是云霄先生笺注过后,赠予其好友曾檐之礼,后又随曾家没亡而流落于市,几番辗转才收入家师手中得以存留。”
说完她将那一套《子云四赋》取下,小心揭开封皮,露出里头保存完好的文本。杜回谨慎翻阅,见其字迹清晰、纸张柔韧,便知是下了功夫保养的。
“若杜先生还有疑虑,本肆另有云霄先生所着其它本集,可作字迹比对,以分真伪。”
“真伪已辨,倒也不必麻烦了。”说完,他放下书,似乎不再对这套集子感兴趣,转而走向别的架子。胥姜却不着急收书,而是跟在他身旁,替他介绍解答其它典籍的版本与来历。他转了一个来回,最后又拿起了那套《子云四赋》,斟酌片刻后问道:“这套集子胥掌柜要多少钱出?”
果然如此。
胥姜心头微动,她观这位杜先生的行事作风,乃相中一件东西不会即刻下决断,需得比较一番才做选择,可一旦认准就不会轻易放过,开口问价即存必得之势。这种人做买卖有主见,且为人慷慨、下手痛快,是非常讨喜的一种客人。
但这套孤本胥姜却不敢轻易脱手,否则落价,一旦落价便容易因保管不当而流失。所以夫子曾立规矩,她这些绝版孤本即便是卖,也得卖给真心爱重之人,以保不被损坏和失传。
世人皆因求不得而辗转反侧,辗转反侧过后方懂得珍惜,所以,这单生意还得再揉搓揉。
胥姜先是朝杜回作礼赔罪,随后歉然婉拒道:“杜先生,这套集子为陈良刻本,后因刻板损毁,面世的仅有三百套,可谓是有市无价。再加之为云霄先生笺注,更是难得的孤本,所以本肆并不售卖,上架仅供借阅。”
杜回本已做好她要出高价的准备,也打定主意要买,一听她说不卖,眉头立马皱了起来,不悦道:“不卖?胥掌柜莫不是怕杜某出不起价?”
胥姜惶恐道:“儿岂敢轻看先生?只是本肆孤本绝刊只借不卖乃是规矩,您若真喜欢,儿可以誊抄订册,赠送与您,可好?”
“我要抄本作什么?家中又不是没有,看中的便是这孤本与笺注。你只管出价,多少钱杜某都出得起。”见她神色诚恳,杜回的神色缓和不少,只是态度仍然坚决。
只可惜胥姜决意让他此次空手而归,任他好说歹说,都没松口,只答应借阅或是给他抄本。见说不动她,也不好强买强卖,杜回只好冷着脸离开了,临走时连胥姜送他的菊花酒都没要。
人走后,许三进来担忧道:“东家,这位客人怎么气呼呼的走了?”
胥姜却勾起嘴角,“无妨,他还会回来的。”
一上午很快就过去了,书肆没有进账,许三和阿俫都有些着急,胥姜却不慌不忙的端出几碟子瓜果、点心、冷食,让阿俫端到树下的石榻上,与几人吃酒。
“大伙儿别客气,今日重阳,又逢书肆开张,合该吃酒庆贺庆贺。”
阿俫不客气的抓起一块重阳糕就往嘴里送,许三则负责倒酒,曹木匠起身举杯敬贺道:“祝东家开业大吉,重阳安康。”
阿俫与许三也一起举杯,“开业大吉,重阳安康。”
胥姜笑眯眯的和他们碰了碰,“大家都安康。”
一轮酒喝完,几人脸色红润,曹叔喝了酒话匣子也打开了,劝解道:“东家别灰心,酉时才开坊集,到时候人多热闹,总会有客人来的。”
“不灰心,有干劲儿着呢,来,曹叔,我敬你。”
“好。”两人喝完,曹叔细品了品嘴里的酒味儿后说道:“这酒还是淡了些,得用火炙过,那才够味儿。”
胥姜闻言来了兴致,问道:“曹叔说的可是炙酒法?”
“东家也知道?”
“渝州有一种薯酒,是山里人挖野山薯酿制而成的。先把挖来的山薯洗净,风得半干,然后剁碎、加曲发酵,发酵三月后滤出酒液,入罐以黄泥裹封,再用稻灰堆埋,离火低温炙烤七日,炙烤过后收入土窖,埋藏三年。所成之酒香气浓郁,入喉甘甜,可后劲儿却如回马一枪,杀得人找不着东南西北。”
曹叔叹道:“东家好见识,竟也知道这薯酒。”
“前两年经过渝州,有幸尝过。”胥姜捧腮回味,似乎是想起一些趣事,莞尔一笑,“初尝时以为是当地产的甜酒,多贪了几杯,结果大醉三日。好在当地民风淳朴,要不然身家性命都可能稀里糊涂的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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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烈?”许三听得口水都要留下来了,连忙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解馋,砸吧砸吧却意兴阑珊,“听你这么一说,这菊花酒都喝着没味儿了。”
曹叔见他被勾出了酒虫,神神秘秘的卖了个关子,“想喝啊?这京城也不是没有。”
许三顿时两眼放光,赶紧问道:“哪儿有卖?贵不贵?”
“若要论价儿,肯定不便宜,可主人家不卖便是有钱也买不到。”
许三一听,飞扬的表情顿时垮了下来,“那还走什么可说的?反正喝不到。”
胥姜则想起自己方才钓了杜回胃口之举,与曹叔此时有异曲同工之妙,不由得笑出声,点破道:“曹叔,这主人家莫不就是您吧?”
许三大惊,“什么?叔你何时得了这么好的酒,也不拿出来让人长长见识。”
“正是”曹叔看许三一眼,得意的摸了摸胡子,“日前我妻弟由蜀中来京城投奔我,便带了两坛薯酒。只是长途跋涉,把酒给荡浑了,须镇放两日待酒清了才好喝,所以没有声张,如今该镇得差不多了。”他看向胥姜,“明天我给东家送一坛来,你尝尝是不是那个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