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萝百感交集:“季芈……”芈月道:“那罐子虽然镶金嵌玉,可是当罐子里那锦衣玉食却整天掐斗的蛐蛐,却不如当草丛里饮清水食草根自由自在的蛐蛐。”薜荔道:“公主,您怎么会这样想?”芈月道:“我是要好好想想,我不能再这么继续下去。这宫里是泥潭,我不能为了一时的意气,让自己陷在泥潭里出不去。”夜深人静,只有芈月的屋子仍然亮着灯。此时天色已经全黑,一轮圆月升起。芈月推开窗子,坐在窗边,拿着呜嘟吹奏悲悯的楚乐。这悲悯的乐声,穿过围墙,在夜空中幽幽传去,却只有有心人,才能够听得懂其中的意味。秦王驷坐在御辇上走过宫道,忽然听到了呜嘟之声,顿了顿足,御辇停下,他侧耳听了一会儿,问道:“这是什么曲子?”缪监亦侧耳听了听,道:“奴才见识浅陋,似乎是楚国的呜嘟所吹奏的乐曲。”秦王驷道:“哦,是谁在这时候吹曲?这时候,不应该是人人心里头都只有算计吗,居然还有悲悯之音?”缪监看了看方向,赔笑道:“大王,那个方向似乎只有季芈住的蕙院。”秦王驷道:“是她?难得她竟然是一个有心的人。”缪监道:“大王要过去看看吗?”秦王驷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了。”椒房殿内室,芈姝抚着肚子喝完一碗保胎药,放下碗,烦躁地道:“我就是不明白,明明大王知道我是冤枉的,我也跟大王解释清楚了,大王为什么还要放纵毒妇,让她继续待在后宫。那个虢美人不过闹场假自杀,就什么都不追究了!”玳瑁道:“王后,您入宫以来,大王不也是对您处处呵护吗?何况大王不是为了让您能更安心地养胎,还把永巷令的人选给了您来定吗?”芈姝恨恨地道:“可我还是不愿看着那个毒妇得意。大王为什么不追究虢美人闹假自杀的原因,为什么不管樊长使是怎么被惊吓到的,为什么不治那个毒妇的罪,反而抬举她?”玳瑁劝慰道:“王后,魏夫人毕竟主持后宫多年,如今我们没有证据,只能等下次机会。不过,有件事,王后却要早作准备……”芈姝道:“什么事?”玳瑁道:“王后您怀孕了,这一年半载没办法服侍大王,若您不安排媵女侍寝,那大王岂不都被魏夫人那边的人拉走了?”芈姝沉默了。玳瑁小心翼翼地道:“王后———”芈姝忽然抬起头来,恼怒地道:“我做不到,玳瑁,我做不到。大王后宫有妃子,我没有办法,谁叫我认识他的时候,这些女人已经存在了呢?可我这边怀着他的孩子,那边还要亲自找别的女人去服侍他……我这心里,过不了自己这一关。”玳瑁心疼地道:“王后,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芈姝幽幽地道:“你说,为什么男人要有这么多的女人呢?”玳瑁扶着芈姝缓缓躺下道:“王后,庶民奴仆,自然只能娶得起一个女人,甚至好几个人合娶一个女人;越是尊贵的人越是要妻妾众多,如此才能够繁衍子嗣,绵延万代啊。”芈姝沉默着,一动不动。玳瑁给她盖上被子,转身就要出去。芈姝道:“玳瑁,那你看安排谁服侍大王为好?”玳瑁转身道:“以奴婢看来,不如按年纪大小来排列,孟昭氏最为年长,就安排她先侍寝吧。”芈姝看着玳瑁道:“依亲疏,应该是九妹妹,你为什么不提呢?”玳瑁尴尬地一笑道:“王后,您不是答应了季芈,不安排她服侍大王吗?”芈姝道:“我知道你心里在顾忌着什么……算了,就依你吧。”孟昭氏侍寝了,这样的小事,似在后宫只溅起了一点小浪花,随即就湮没无声了。然而,对于芈月来说,却迫使她不得不面对一件事:身为媵侍,很可能在某一天就要面对孟昭氏同样的问题。她相信芈姝并不愿意她来争宠,可是从那日秦王将黄歇留下的玉箫带给她的时候所表现出来的异样,以及后来发生的事,却让她不得不承认自己当初决定进宫时的草率与天真。当时,她只是想为黄歇报仇;当时,她并没有想过更远乃至于一生一世的事情。而如今,她已经知道凭个人的力量,哪怕找到了证据,也不能为黄歇报仇,这一切操纵在秦王的手中,而秦王只要还想庇护魏夫人,她就无法报仇。那么,再继续待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她想,不如离开吧。她逃离了楚宫,不是为了陷入另一个后宫的。想起向氏临死前的嘱托,想起她的含恨而死……不,她绝对不能让自己再走向和母亲一样的命运。她必须离开。想到这儿,她站了起来。她想,她要寻求一个人的帮助。这个人,就是张仪。此时张仪的府第,又换了一个,因为,他又升官了。芈月打量着张仪的新居处。此时的张仪居室整洁,整个人也再不是当日那种科头跣足、钻在竹简里爬不出来的样子了。如今他身边日日有美姬侍候,自然不会如此不修边幅。芈月见了面便戏谑道:“恭喜张子!好些日子不见,张子又是得了谁的馈赠?如今起居举止,都更上层楼了。”张仪笑了笑,挥退侍人,单刀直入问道:“季芈寻我,想必有事?”芈月笑了笑,道:“你猜!”张仪道:“我猜猜看。王后怀孕,必要安排媵侍,季芈不是想进一步,那就是想退一步了。”芈月点头道:“不错,我想出宫。”张仪道:“为何要出宫?”芈月坐下来道:“我离开楚国,原是为了逃出泥潭,结果却陷入了另一团泥潭。后宫的触蛮之争,看似可笑,可落入局中,照样也是非死即伤。如今阿姊已经怀孕,孟昭氏作为媵女已经被派去服侍大王。你说得对,我以前说我入宫却不服侍大王是掩耳盗铃,既为媵女,有些事只怕轮到头上就身不由己了,还不如及早逃开。”张仪微微点头,道:“难得你有如此清醒的认识。”一伸手,从旁边的柜中取下一个木匣,递给芈月道:“你的东西,我早就备下了。这里有三份地契,一份在秦都咸阳,一份在魏都大梁,最后一份在齐都临淄。你选定一个地方,等你出宫以后,我再赠你奴仆百名、一千金备用,如何?”芈月一怔,她没有想到,张仪早就想得这么周全,这么慷慨。她并不推辞,她欠张仪的,张仪欠她的,并不需要计算得太清楚,有些事,彼此心里知道就行。当下接过木匣打开,取了一份地契,道:“多谢张子。”张仪问:“你定于何处?”芈月道:“魏都大梁。”张仪一怔,击案大笑:“善。”秦有芈姝,齐有芈姮,楚有威后,她既然要避开这些人,自然就不可长居这些地方。当她离开宫廷的时候,魏人便不会再成为她的敌人,魏都大梁,反而成为她最好的栖居之地。何况从大梁到周都洛阳亦是极近,在洛阳观察天下,则是更好的选择。芈月微笑:“张子如此慷慨,可是哪里发财了?”张仪道:“你也猜猜看?”芈月道:“猜不出来。”张仪道:“往我们都熟悉的地方猜。”芈月吃惊地道:“楚国?你又回郢都去了?那儿你可是满地仇人啊,不是得罪了这个,就是骗了那个。”张仪道:“哎,当初我张仪是无名游士,自然不敢再入郢都。可我如今是秦国使臣,就算回去,他们也得将我奉若上宾啊。”芈月道:“你去做什么了?”张仪道:“劝楚国与齐国断交,与秦国结盟啊。”芈月吃惊道:“大王能同意?”楚王槐可不是这么容易听从别人的人,况且齐楚联盟已久,又是联姻。纵然秦人娶了芈姝,但终究不如芈姮在齐国更久,更有手腕左右齐政啊。张仪道:“自然,我说大秦会送他商於之地六百里,他当场就答应了,还怕与齐国断交得不痛快,派了勇士去辱骂齐君。”芈月抚额道:“那六百里地呢?”张仪道:“大王给了我一块封地,我给它取了个地名叫六百里。”芈月道:“那块地有多大?”张仪笑眯眯地伸出手来比画道:“六里。”芈月扶着头觉得不能支持了:“大王肯定会发疯的。”张仪得意地道:“不怕他发疯,就怕他不发疯。他要发疯,就会乱来,他要乱来,就会死得更惨。”芈月忍不住问:“张仪,你为何要这么做?”张仪表情忽然凝住,长叹一声道:“为什么?”他忽然伸手打开一张大的羊皮卷,那是一张列国的地图,道:“季芈,你来看。”芈月探头,看着地图,张仪道:“你看到没有,这地图上的国家,在周天子时代,曾经有三千诸侯。自平王东迁以后,大国并吞小国,封臣瓜分大国,甚至臣下夺国篡位。到三家分晋之时,只剩得二十余家诸侯,势力最强者,为秦楚韩赵魏燕齐七家。此后这国与国之间的形势,看似疆域时时在变,但大国对峙之势却僵持不变,已经一百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