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悯华真君,”为首的那阴兵道,“请真君莫要为难我等。”
李太太被几个阴兵扶出去,临出门时,朝着时谨礼抛了个媚眼,看得时谨礼嘴角直抽抽,知道他姑的意思是:你看吧,有我在,没问题。
好吧,的确没问题。
时谨礼干咳了一声,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会怎么样,那些阴兵这才缓缓向外退去,只是一个个都不敢转身,面朝着他,好几次都踩到了身后战友的脚。
等他们退到门前,时谨礼突然诶了一声:“能不能把程漱叫来?”
众阴兵听见他竟然敢直称鬼王的名讳,纷纷毛骨悚然起来,时谨礼冲着他们挑眉,那意思是:可以吗?
这时,人群中响起一道小小的声音:“这可是悯华真君。”
众鬼这才反应过来,对了,这可是悯华真君,别说直接叫鬼王的名字,他就是逮着鬼王一通揍,他们也不能说什么。
于是为首那鬼点点头,朝着时谨礼抱拳一礼,推出了房门。
时谨礼绕到窗边,找了个地方坐下,看着远方的罗酆山,就着他姑说的话捋思路。
去年十月份,时谨礼还在猴头市的时候,张席玉打电话找到他姑姑,说明时谨礼身边可能存在内鬼,要让他姑姑帮忙。结合那天晚上他在猴头山里接到了他姑的电话,那么李太太和张席玉约定的前往地府的日期就是那一天,所以李太太因为放心不下还在外地的大侄子,特意给他打了一个电话,那么李檀十有八九也接到了他姑的电话。
不过现在李檀不在,不好问他——还好不在,不然家里人接连下来,时谨礼才真要发疯。
从那天电话里他姑零星透露的几点信息及在医院里李檀对他说的那些话来看,张席玉当时应该是想让内鬼或内鬼的同伙误以为他们当中有人出手,导致了李太太的丢魂甚至死亡,以此引对方前去查看,从而找出内鬼到底是谁。
时谨礼有些头疼,觉得他师父和他姑简直在胡闹,魂魄离体可不是小事,万一出了差池,他姑可就真死了。
如此,以至于程漱才进门就看见时谨礼唉声叹气地坐在窗边,他站在门前眯眼看了时谨礼一会儿,然后才绅士的伸出手敲了敲门。
“找我?”
时谨礼站起来看向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表情,确认程漱留在他身上的印记的确只能感应到他所在的位置后,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
程漱冲他笑了笑,说:“等你冷静下来之后,随时可以。”
时谨礼起身要走,程漱伸手拦他:“但得和我一起。”
于是时谨礼客气地点点头,示意他带路。
程漱没多说,独自带着他下去,守卫在塔下的阴兵看见时谨礼下楼,都变得有些紧张,时谨礼没吭声,只跟在程漱后面,程漱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不用在意。
一人一鬼走上大荒平原,程漱还穿着离开红檀市时的那身衣服,他的衣服很脏,上面沾满了泥土和鲜血,时谨礼盯着他看,程漱就问:“看什么?”
时谨礼收回目光,说:“你穿着这身衣服,总让我觉得眼前的一切不大真实。”
“是觉得你的二师兄不真实,还是鬼王程漱不真实?”
“都有吧。”时谨礼说。
其实他对程漱是很有感情的,杨昌骏虽然对他很好,但年龄的差距始终让时谨礼难以与他坐下来平等地沟通和谈心;杨智和时谨礼差不多大,但这孩子小时候似乎知道自己被父母抛弃,做什么都小心翼翼的,很怕时谨礼。
李檀也是一样,从小就怕他哥,到头来最后能和时谨礼平等地坐下来聊天、分享彼此观点的朋友只有程漱。
程漱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他对某些往事的怀念,笑了笑说:“你去投胎那一天,东岳女帝下到三十六狱来找我,与我说,你我缘分未尽。我当时尚不知我与你之间还有什么缘分,直到那日我的一缕魂魄从三十六狱中脱出前往人间,附身于一个被冻死在医院门口的弃婴身上。”
“我是被张席玉捡回去的,这你知道。之后没过多久,鬼母结识了你的父亲,两年后生下你,万鬼来朝,张席玉又将你也带了回来。阿礼,悯华,师兄是真喜欢你啊。”
时谨礼没应声,只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见自己的话得不到回应,程漱也不恼,笑着说:“你小时候最喜欢找我玩,还教我不会的法术。其实我早会了,只是不想用,因为那些法术都是用来杀鬼的。就像你当年用这些法术杀死我的族人一样。”
“你不该率领全族叛乱,”这一次时谨礼接了他的话,说,“你本来就知道大荒依附三清天存活,惹怒三清天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
“是啊,依附三清天存活,”程漱冷笑了一声,“昔年盘古创世时,大荒鬼族镇守九泉之底,如今又有谁记得我们的功德?日母封印禺谷的时候,想过祂十个儿子生存的地方,是由谁建造的吗?”
时谨礼沉默下来,看着走在前方的程漱。程漱非常放松,他甚至没有回头看时谨礼,他们只是一前一后地走着,就像少年时每一个吃完晚饭后一起散步的夜晚,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是祂之过。”时谨礼回想起记忆中悯华在天京大殿说的话,点头肯定地说,“我理解你。”
“你不理解。”程漱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伤感地笑了笑,“不管是时谨礼,还是悯华,你们都不了解,因为你们从来不是大荒鬼族。你以为游执就懂吗?他也不懂,他的牙早就被三清天磨平了,血性和骨气也都没有了,他比一个神还要像神,他那么慈悲,他甚至忘了我们在黑暗中遭受的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