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解释,只是说:“再来一遍。”
黎羚拍了这么多年戏,还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他这么不爱说话的导演。
很多时候,他好像都在扮演一名旁观者,沉默地看着她。
他的目光是评判,或者比这更深沉的东西。她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也难以从他的反应里得到答案。
念到后来,黎羚感觉自己已经十分麻木,像被乌姆里奇罚抄的可怜小哈利。
那些台词不是从她嘴里读出来,而是刻在她的手背上,每一笔都带着凄惨的血痕。
最后金大导演总算是满意了,黎羚以为这场戏过了,浑身卸下力气。
恶魔又冷不丁发出低沉的声音:“肩膀不要动。”
“腰再挺直一点。”
黎羚:“…………”
同一场戏,同样的台词、动作,来来回回,循环往复。
黎羚嘴唇干裂,嗓子都哑了。
金静尧还不允许她喝水,美其名曰这样镜头里看起来更真实。
四个多小时拍下来,黎羚自觉精神状态还算稳定,无非是变态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但旁边的工作人员,已是一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的压力怪状态。
摄影师眼里爬满红血丝,每场间隙争分夺秒滴眼药水。化妆师一脸英勇就义地扑上来补妆,几把刷子挥舞得虎虎生风。
又一条拍下来,金静尧还是不满意。
“你的脸没有吃到光。”他说。
黎羚假装自己已经累到听不懂人话,非常无知地问:“那我要怎么做啊,导演?”
她以为他会和之前一样,不作任何回应。
然而金静尧静静地看着她,说了一声“抱歉”,径直站起身。
黎羚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向自己道歉。
直到她眼睁睁地看着年轻男人朝自己俯下身,手指碰到她的脸,并没什么怜惜地托起她的颌骨。
尽管中间还隔着一张桌子,她依然感受到被阴影压下来时,那种难言的危险。
他的手指还是冰冷的。冰冷而刺痛,令人呼吸一滞的触感。
“就这样。”金静尧说,“别动了。”
黎羚的呼吸本能急促了一瞬。
陌生的气息,连同他的视线,像一场倾盆大雨,将她从头到脚笼罩。
他坐了回去。
她遵照他的指示,又演了一次。
在年轻男人的注视之下,她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舌头、眼睛和身体,都不再属于自己。
当黎羚说完最后一句台词,清晨的光线,从侧边的一面小窗户里照了进来。
这是近乎于奇迹的一刻。
晨光笼着她的侧脸,将面庞都照成金溶溶的一片。如同晨雾中的原野,洗去一切夜的沉痛,朝阳在她的眼底升起。
金静尧说:“可以了。”
她听到对讲机里,副导演如释重负地长舒一口气,还夹杂着其他人隐隐的欢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