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上披着厚厚的羽绒服,屋内还开着政府送来的电暖设备,江月疏呆站在门外,心脏却还在发抖。仿佛依旧在那个寒风呼啸的山林,被一具冰冷的身体抱着,无论她怎么叫他,都没有回应。隔着一道门,同事们正在奋力抢救。“23度,宋医生,这个体温不太可能救……”“别废话,肾上腺素继续推!”宋哲一边按压胸腔,一边朝旁边的护士喊,“人还没死,谁都不准放弃!”“完了,室颤……”“200焦耳双向,充电。”“再充电。”仪器混乱的报警声,医护焦急的抢救声,脚步声……各种声音不绝于耳。可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站在门外,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另一侧是那群特战队的小伙子,一个个也红了眼睛,向来直挺挺的脊梁,像失去了骨骼一般颓丧地弯下。唐承在外面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最后蹲下来,一拳砸在面前的雪地里。白的染成了红的,伤痕累累的手指用力抓进去,肩膀不住地颤抖。刘主任刚从手术室出来,站到旁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听说你拒绝做检查?为什么?”她失魂落魄的目光盯着屋内,好像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听不到。刘主任叹了叹,无奈地摇头。“现场处理你做得很好,别太内疚了。”他又拍了拍她的背,“现在得先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我们后面还有工作。”“还有什么?”她终于艰难地发出声音,却嘶哑得不行,“没有了,都没有了。”直到监护仪刺耳的“嘀”声划破空气,也终于割裂她强撑着的那颗心脏,游丝般的一口气,带走了最后一点希望:“什么都没有了。”宋哲大概早就察觉到什么,关于这两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当他转身望向江月疏时,眼里带着沉痛,还有一丝心疼和愧疚:“对不起,我们……”江月疏没有看他,也没看任何人,双脚麻木地往里走着,宋哲沉默示意其他人出去,最后从外面关上了门。他身上的管子还没撤掉,但监护仪上的心跳已经停止了,她知道,此刻面前的这个人,从医学上已经没有活过来的希望。但她还是握住那只冰凉的手,好像他还能听到似的,和他说话:“谢逢则,你又救了我一次。”“你怎么那么傻啊?为了救我,搭上自己的命。”她低下头,和他十指相扣,“你一定很喜欢很喜欢我吧……”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她甚至看不清他的脸,嘴角却浅浅地弯起来:“我也很喜欢很喜欢你。”她眼泪滚烫,一串串地往他手背上落,也再说不出一句话,抽噎着,只剩下哭。直到他整只手都被浸湿了,像泡在她的眼泪里。江月疏察觉手背上轻轻按压的力道,以为是错觉,怔了怔。当她认真地看过去,那根手指却真的,有一下细微的颤动。她扭头看向监护仪,屏幕上居然重新有了心率显示,血压和血氧虽然很低,却在缓慢平稳地爬升。“你能听到吗?”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这次却是惊喜的,边哭边笑,“谢逢则,你能听到对不对?”床上的人没有睁眼,依稀用力的指尖却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答案。“吓死我了,刚出来就听说谢逢则在鬼门关走了一趟。”余昭昭今天跟一台手术,从早到晚,下午才出来,第一时间拉着江月疏去做身体检查,拆下心电图,同时松了口气:“还好他命大。”顿了顿,改口:“不对,是你们俩命大。”江月疏心虚地瞅了她一眼,起身穿衣服,安静乖巧地没出声。“这会儿知道装乖了?我跟你说,你偷偷跟他们上山的事儿我还没正式跟你算账。”余昭昭一巴掌拍她脑门上,心疼她,没用力,语气却毫不留情,“这么危险你说去就去?你长这么大走过山路吗?你学过野外生存吗?你要真的死外边儿你要我怎么跟叔叔阿姨交代?我才二十四岁啊拜托,你让我这把年纪每年清明去给闺蜜扫墓啊?”“我当时没想那么多。”江月疏低下头,也后知后觉有点冲动了,但她知道重来一次她依旧会那么做,“大家都休息了,现场就我一个医生。”余昭昭凉飕飕扯唇:“我管你什么崇高的职业理想,我只知道,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对不起嘛。”江月疏握着她的手晃了晃,直冲她眨眼放电,“昭昭。”余昭昭哼了一声。江月疏继续晃她,嗓音更甜地撒娇:“昭昭宝贝。”“行了行了,受不了你。”余昭昭抖一身鸡皮疙瘩,“自己待着,我得去忙了。”离开病房前,严肃认真地警告她:“你现在是病患,给我躺床上别动,不准偷偷跑去看某人。”江月疏答应得果断:“没问题!”然而余昭昭前脚走,没过几分钟,她后脚就起身,在睡衣外面套了件羽绒服。掀开门帘左右瞧瞧,没看见余昭昭身影,便往后面的帐篷溜了。谢逢则住在单独的病房,屋内还特地为他开了电暖,有护工守着。江月疏进去的时候,护工愣了下:“你怎么……”江月疏抬手打断她:“嘘——”护工立马噤了声,等她蹑手蹑脚走过去,才小声问:“江医生,你怎么不在病房休息啊?”“不放心,过来看看。”她瞥了眼床头柜上数据还算稳定的监护仪,“还好吧?”“没问题,主任也检查过了,说只等他醒过来。”护工回答着,满脸单纯的感动,“江医生,你人真好。”除了余昭昭和唐承,以及或许发现点苗头的宋哲,这里其余人都不知道她和谢逢则之间的暗度陈仓。特意过来看他,都只会觉得她人好心善,知恩图报。江月疏不太自然地撇开目光:“那就辛苦你了,有什么情况随时叫……叫刘主任。”一个“我”字被咽下去,她最后看了床上的男人一眼,才转过身,十分不舍地离开病房。出去的时候,她才发现唐承坐在帐篷侧面的石头上抽烟,走到旁边,静静地没有说话。
之前她一直没勇气看他,没勇气看他们队里任何一个人。尽管谁都没说过一句责怪的话。一句“对不起”在喉咙里哽着,还没开口,却听见对方的声音:“你不用想太多了。”男人说话间烟雾缭绕,嗓音平和:“我们是军人,只要还留着一口气,就不可能看着老百姓去死。不管你是谁,他都该救你。”“而且你也救了他。”唐承把烟揿灭,扔到地上,“如果不是你及时处理,也等不到我们支援,他可能真的……”他笑了一下,朝她看过来:“放心,没人怪你,我认你是我嫂子。”江月疏瞬间脸一热,那点愧疚的小心思也全没了,只剩下难为情:“说什么……”突然,里面似乎传来了动静,紧接着是护工的声音:“你感觉怎么样?”“哟,醒了。”唐承抬了抬下巴,“进去看看?”江月疏侧过脸,头发挡住通红的耳朵:“你去吧,我得回病房了。”“行。”唐承意味深长地笑着,“大白天确实不方便。”江月疏瞪他一眼,扭头跑了。晚上宋哲过来查房,她顺便问了问谢逢则的情况。“当兵的身体好,过两天就能活蹦乱跳了。”宋哲看她一眼,带着点促狭,“倒是你,没事儿别到处乱跑,特别是晚上,容易着凉。”江月疏莫名心虚,清了清嗓:“……知道了。”可出去前,又若有似无地提醒她一句:“那边值夜的护工已经撤了。”江月疏秒懂他意思。没有护工值夜了,也就是说,晚上只有谢逢则一个人了。估摸着查房结束,医疗区的工作人员都已经各自休息,江月疏又一次偷偷起床。晚上的确比白天冷很多,她穿上羽绒服,还戴上了围巾和帽子,蹑手蹑脚地溜出去。外面很空旷,没有植被,连一声鸟叫都听不见。这么死气沉沉的夜晚,却让她觉得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充满生机。谢逢则帐篷里发着幽幽的光,她掀开门帘一角时,看见他坐在床上,连被子都没盖。屋里很暖,他只穿一套单薄的病号服,腿一条伸直,另一条微屈着,上面放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照在他脸上,和那晚一样似乎在写什么东西,键盘清脆连贯地响。应该是工作吧……她这么进去,会不会打扰他?正犹豫着,忽然听见谢逢则懒散揶揄的声音:“再不进来,我眼睛要瞎了。”江月疏这才发现自己手电筒的光,就那么直直地射到他床上。她眨了下眼睛,关掉手电,背着手有些拘谨地走过去。谢逢则望向屏幕,又敲了几个字,合上电脑放到旁边,顺手拧开床头的灯。他额头上还缠着纱布,但已经不是她匆忙间的手笔,而是重新包扎过的。纱布上没有血,干干净净,却还是令她心口一疼,不忍心再看。“你……还没休息啊?”江月疏低下头。他笑着看她,“嗯”一声:“之前没写完的报告,收个尾。”江月疏:“写完了吗?”“写完了。”屋内又安静下来。目光不自在地移动,落在他手指上的血氧夹,她终于找到一个不尴尬的话题:“你感觉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要我帮你检查一下——”职业病上身,不自觉说了一箩筐,被男人轻飘飘打断:“你是我的主治医生?”江月疏眼眸一颤,抿抿唇:“不是……”确切地说,她现在还是个病人。“没记错的话,我的主治医生是你老师。”床头灯光幽暗,显得他眼神格外明亮,像是能窥进她心底,“当然你要是不放心,我不介意给你检查。”稍顿一秒,意味深长里夹了点坏:“你想看哪儿都行。”说着,他无比利索地拧开病号服第一颗扣子。当手探向第二颗的时候,江月疏羞得脸红了:“我不想看!”但他动作很快,已经拧开了。谢逢则没再继续往下,那只故意逗她的手闲闲地搭在膝盖上,衣服散了两颗扣子,领口敞着一片风光,眼神疏懒,像磁石一般勾着她。江月疏觉得自己真的是多此一举,大半夜送上门来。就这冲她使坏的精气神,估计用不了两天就能活蹦乱跳。“既然你好好的,那我就走了。”又羞又急,她转身往门口去。忽然他叫了一声:“等等。”江月疏手扶在门帘上,没有转身。背后传来谢逢则微低的嗓音:“头有点疼。”她心底蓦地一颤,像被冷风吹了一下,不自觉掩紧门帘。“腰也有点疼。”每一个字都轻轻的,却接连在她柔软的心口砸下一个个坑,“不过一想到差点见不到你了,这些好像都不算什么。”眼泪刹那间夺眶而出。江月疏吸了吸鼻子,放下门帘,扭头跑回到床边。她的头撞在他胸口,眼泪洇湿他的病号服,双手微微颤抖着,紧抱住他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