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这天程暮难得地睡了个好觉,于是很早便起了。他坐在院中的凉亭里,心情很好,只觉空气似乎都变得十分清新。
正值初夏,六月的荷花已到了花期,莲池里顶顶翠绿的荷叶下悄悄地钻出了许多淡粉色的花苞,再过些时日便会竞相开放。每年盛夏的清荷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荷香,莲池虽不算太大,却被一整片的荷叶铺了个满当。妃色菡萏点缀其中,还有些许莲蓬伫立其中,煞是好看。
今早起来的时候,程暮瞧见角落里偷偷种下的青梅种子发了芽,连忙像护宝似的浇了水,又施了肥,蹲在那嫩芽边看了许久才心满意足地离去。程暮十分欣喜,自从来到这里,他已许久未曾如今日一般发自内心地开心过了。他趴在凉亭的围栏边上,闭上眼睛,情不自禁地笑着,哼唱了几句从静梅园听来的戏词,嘴角微微上扬,腔调轻柔婉转。
“梅子青青枝头坠,岁寒曾经霜雪催。不与群芳争俏美,暗香悠远自芳菲。不似那牡丹贪富贵,不似那桃花任风吹。若得松竹相比配,玉蕊冰心愿永随。”
“主子,这大清早的您怎么躲这儿来了?可让奴婢好找。”槐夏微微有些气喘,看起来像是跑过来的,她站在亭前打断道,“快些收拾了去正堂吧,大少爷回来了。”
“我也要去吗?”
“是呀!大少爷可是将军的继承人,全府上下谁敢不重视?倚兰园和澄菊园的那两位都去了,您自然也得去啊,这是规矩。”
“知道了。”程暮轻叹一口气,不得不起身去准备“迎驾”。
这两年多来,自上次那件事后,周行秋对他的要求便越发荒唐,也更加没了顾忌。世人眼中所见的,只知道周将军的四姨太是个娇俏可人的女娘,被将军金屋藏娇般藏于周府后院之中,轻易见不到外人。可深宅之中,不见天日,度日如年的滋味又有谁会知道。周行秋一句喜欢,他只得蓄起长发戴上簪花,身穿绿色的罗裙和旗袍,扮作女子,以色侍人。没人问过,也没人在乎,他想不想,愿不愿。不过是个小猫小狗似的玩意儿罢了,哪儿轮得到他说喜欢还是不喜欢,情愿还是不情愿。于是程暮便很少出门了,除了非去不可的时候,他几乎都躲在房里,不愿以这副模样引人耻笑。周行秋也乐于他不常显于人前,便也遂了他的愿,很少让他见人。
周府正堂。
周行秋与陆栀盈并坐于正前的主位之上,柳如苓和温婧则坐于左右侧座。堂下站了许多人,有张卓熹,有周府的管家和下人,还有一位身着笔挺军装的年轻人站于中央,正在向主位上的二人敬茶问安:“牧晨学成归来,特地来向父亲和夫人请安,二位请用茶。”
程暮来得稍迟了些,匆匆忙忙理了理头发,一进屋便低着头跪在了堂上,道:“我来迟了,请老爷和夫人恕罪!给老爷和夫人请安,给二太太、三太太请安。”
陆栀盈轻嗤一声,笑道:“看来四姨太的规矩还得再继续学啊。”
周行秋未言其他,只道:“行了,起来吧。”说完,便接过了那年轻人奉上的茶。
“谢老爷。”程暮颔首起身,微欠着身正想如往常一般退至一旁站着,却被周行秋出声打断,“你去婧儿旁边坐着吧。”
“是。”程暮顿了顿,应道。而后带着疑虑小心地落座,十分拘谨。
“牧晨,这两年你不在,家里添了新人,就连小玉也长高了不少。如今你回来了,为父也安心了。”周行秋略带慈爱的声音接着响起,“刚刚那个就是我的四姨太,你见过就好,日后都是一家人,免不得有碰上的时候。”
那年轻人面无表情地转身看向周行秋所说的方向,却在看清那人的样子后怔住了。他定定地与那人目光相对,只见那身着绿裙的人眼神中是和自己同样的震惊,以及难以置信。
二人对视着同时顿在了原地,似乎连空气都在这一瞬间凝结了。
“周牧晨,见过,小娘。”那人终于在一阵沉默后率先开了口,一字一句地道。
“见过见过大少爷。”程暮的声音酸涩,水汽氤氲的眸中好似下一刻便会落下泪来。他不敢再看那人,也像是怕被其他人发现似的,连忙低下了头,将目光移开。屋子里的对话声还在继续,可他却再也听不清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