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为什么呢?车停在了沈家大门前。沈秋儒下车说了两句道别的话,听上去并没什么特殊的情绪。但大家心里都清楚,这一分别,下次相会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人俊兄,天色不早了,送完小云你也快回家吧。”走到玄关前,他又转身朝二人挥了挥手,“再会啦!”汽车调了个方向驶出沈家的院子,连人俊从反光镜中看到云连紧盯着沈秋儒消失的方向不放,眼巴巴的跟条小狗似的,不禁叹了口气。“别看了,又不是生离死别。”“秋儒不理我了。”“你也别多想,换了谁遇到这种事都受不了。”“哦……他受惊了。”云连自言自语般地道。连人俊扭头往后看了一眼:“你真不知道沈秋儒为什么会突然反常?”“为什么?”“你那小弟送他回来之后,他告诉我,你杀了人。”“我当然杀了人,那人是早川信义派来杀他的。”云连莫名其妙道。“不只是日本人。他说那一路上全是哀嚎,鲜血和受伤倒地的人,不知死活,可你却像没有看到一样,只顾着折磨行凶者。”“他怪我伤及无辜?可谁知道那些人是不是我撞的……就算真撞死了,我也已经找人去处理了,不会留下麻烦。”“我知道……”“他竟为这个生我的气?有人要杀他,我哪管得了那么多,顾这顾那的人早跑了!”云连猛地拔高音调,嗓子眼像是冒了火,“我为了他才杀的人,他倒觉得是我不对,讨厌我!”连人俊见他激动得说话打颤,忙暗暗放缓了车速。“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沈秋儒这哪是讨厌你,他是怕你。”“怕我?我又不会害他,他为什么怕我?”“我早就说过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沈秋儒是山西省主席沈元良的侄子,大学上到一半就去英国了,回来之后马上当了记者,虽说也算见过些世面,但到底是一直生活在他叔叔的保护伞下……”“山西省主席,大官啊……难怪面子这么大,跟个交际花似的。”云连略感失落地一笑。“没错,有沈元良的侄子这么个身份在,谁见了他都得先陪个笑脸。你应该也已经看出来了,他是个很理想化的人,受尽殊宠,不知人心险恶,你只要比别人多对他耐心那么一点点,他马上就感动得要命。”连人俊低沉的嗓音飘散在昏暗的车厢里,若即若离,又无比真切,“云连,你在他面前装绵羊博好感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他发现你其实是一条毒蛇,会怎么想?”“我不是毒蛇,也没有装绵羊。”“好,你没有装,你表里如一,那秋儒怎么就突然怕你了?”云连不出声了,沉默半晌才复又开口:“我以为他是嫌我沾了血,脏……我宁愿他是嫌我脏,脏了洗一洗就干净了……”话未说完,汽车猛地一个急刹车停在了当路。云连正前倾着身子说话,被惯性带着往前一冲,差点越过驾驶座翻到前排去。手忙脚乱地扒着椅背爬起来,他怒骂一声:“你他娘的会不会开车?”连人俊从两个座椅的缝隙间探过身子:“亏你说得出这种话来,你要笑死我吗?”云连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并不认为自己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昏暗的光线打在他的身上,被阴影遮盖住的面孔困惑又苦闷。“哎,你不会在哭吧?”连人俊见状一愣,伸出手去想要摸他的眼角,“云连,你真的爱上沈秋儒了?你们两个……你们两个可真行!”云连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轮不到你操心。快开车,再不开阿申得以为我们出事了。”连人俊几乎已经忘了后面还跟着个阿申。侧头往车后张望了两眼,他又回过身来问:“真没哭?”“没有!”云连怒从心起,抓起他的手就往自己脸上狠狠抹了两圈。“好好好,没有没有……你放开我,我开车了。”汽车又缓缓发动了,连人俊看了眼被捏红了的左手手腕,心里还是觉得好笑:“没办法的事就别惦记了,明晚七点钟松村旅馆,一起喝一杯吧。”翌日下午,沈家来了人接沈秋儒去火车站。行李一件件被搬出玄关又装上了车,沈秋儒本人则提着个手提包边默不作声地站在一旁。一名领班模样的人立在玄关前左右吆喝,搬完行李遣散下人之后又跑至沈秋儒跟前说了些什么,后者拢了拢大衣领子走到车边。打开车门,沈秋儒又最后望了一眼玄关的方向,仿佛在思索还有什么未完成的事。这个时候,若他能够偏过身子往侧后方望上一眼,便能发现云连的黑色别克停在不远处的一棵榆树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