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弄墨踏下马车,走进市舶司的一瞬间,良心隐隐作痛了一下,毕竟钱老爷毕生的梦想就是要将他唯一的宝贝闺女培养成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然而作为钱老爷“聪慧可爱”、“知书达礼”、“温柔贤淑”的女儿……钱弄墨背着钱老爷干了一件大事。
她和市舶司提举郑玉熟识,并且凤来镇最大的杂货铺子琳琅阁就是她借着郑提举这股东风开起来的,如今规模已经很大了。
市舶司是一个新鲜的衙门,如今朝廷鼓励通商,也开始尝试海外贸易,凤来镇因为临海便设有市舶司,主要行使检阅蕃货、抽解征税和发放官券的职能。如今凤来镇偶尔也能见到一些黄头发蓝眼睛的海商,但这对于凤来镇大多数人而言还是一个新奇的事,钱老爷便不大喜欢和这些外邦人打交道,自然也不知道他“聪慧可爱”、“知书达礼”、“温柔贤淑”的女儿背着他开了一间杂货铺,专卖他看不上的舶来品,还赚了个盆满钵满。
琳琅阁这个名字取自《世说新语》容止篇中“今日之行,触目见琳琅珠玉”一句,取其“琳琅触目”之意,口气不可谓不大,但却也名副其实,琳琅阁中所售的香料、珍珠、首饰都是新鲜罕见的物什,因此生意一直十分红火。
不过想来钱老爷若是知道这件事,大概也不会生出什么“虎父无犬女”之类的感慨,八成……会痛心疾首吧。毕竟他心心念念想把闺女养成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来着,结果他闺女最爱的,果然还是金银的美妙滋味啊!
想到金银的美妙滋味,钱弄墨沉重的脚步一下子变得轻盈了起来,刚踏进市舶司,她便看到一个年轻男子迎了出来,这男子眉目寡淡,皮肤苍白,连唇色都极浅,身形劲瘦而挺拔,正是郑提举手下的都吏陆炎。
他脚下不慢地走上前,却只是面无表情地抱了抱拳,道了一声,“钱姑娘。”
钱弄墨一点不在意他的冷淡,眉眼弯弯地道了一声,“陆大人,郑提举可在?”
她与陆炎也算相熟,知他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虽然向来都是一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但也是一个热心肠的好人。
“今日有蕃舶进港,大人去检阅了。”陆炎顿了一下,又道,“应该一个时辰左右就能回来,不介意的话你进来等吧。”
钱弄墨心道自己来得不巧,看看天色还是决定先回去,毕竟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肯定要同家里交待,若是再回去晚了那可真是火上浇油了。
“是有什么要紧事吗?”见她面露犹豫,陆炎忽然问。
“啊……没有。”钱弄墨干笑了一下,她总不能说自己因为怕得罪人所以过来找靠山了啊!虽然心里的确是这么打算的,但到底是不大好意思明目张胆地说出来……她摸了摸鼻子,“我就是来看看郑提举,他忙的话我就不叨扰了,下回再来吧。”
说完,她挥挥手走了。
陆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离开,忽而疾步走向港口方向。
钱弄墨到家的时候,钱夫人正在给院子里一株海棠树剪枝。这位钱夫人闺名叫魏宁姝,并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美人,甚至不能算是个美人,但她身段极美,即便已经有了钱弄墨这么大一个闺女,仍然身材纤细,举手抬足之间总有一种弱柳扶风般的美好姿态。
“娘。”钱弄墨乖乖巧巧地上前唤了一声,然后左右看看,“我爹出去了吗?”
钱老爷但凡在家,是绝不会离开钱夫人周遭十步的,就是这么粘乎。
“嗯,你前脚刚走,他后头就跟出去了。”钱夫人含笑道。
钱弄墨惊了,以她对她爹的了解……怕不是跟着去听墙角了,他听到了多少?最要紧的是……他知道自己后来去了市舶司吗?难道琳琅阁也要曝光了吗?!
钱夫人见她一脸惊恐万状的表情,微微敛了笑意,“怎么,发生什么事了吗?”
钱弄墨抱头蹲下,一副拒绝面对现实的样子。
钱夫人睇向站在钱弄墨身后的小碗,“小碗,你说。”
小碗抖了抖唇,不敢说,然后“呜”地一声,一同蹲下来抱住了大小姐,她好怕呜呜呜……虽然夫人总是一副温和可亲温柔贤淑的样子,可小碗总觉得夫人比老爷可怕一万倍啊!
钱弄墨在自家娘亲逐渐可怕的眼神中默默站了起来,因为不知道钱老爷究竟知道了多少,决定先隐去市舶司一事,先坦白苏行桑的事,她在心里组织了一下语言,垂头丧气地将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最后总结道:“就这样,苏行桑要纳我作妾,我……就把他给打了。”
钱夫人手里的剪子无声地变了形,“呵呵,好狗胆。”
钱弄墨委屈地扁扁嘴,“我也知道自己冲动了……可就一时没忍住嘛。”
“你要能忍住你就不是我生的。”钱夫人面无表情地说着,手里的剪子已经扭曲成了一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