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梅动摇了。又林趁热打铁:“姑姑和我娘那里我去说。再说,石姑娘家不远,和咱们家就隔两条巷子,还有上次那位周姐姐,你也见过她,她明天也一块儿过去。”虽然只见过一面,但也算是认识的人了,并不算是一片陌生。“可是我……我不知道和人家说什么……”这个毛病,许多人都有。因为不常和人交往,所以不知道怎么说话。而越不会说话,就对交往越畏怯,成了一个恶性循环。“没事儿,咱是去做客,又不是当主人家要招呼人。主人招呼你,你就笑着答一句就行了。别人说什么,你不知道时也可以笑,差不多的时候插一句‘是啊’‘是吗’‘对啊’都行。”冬梅难以置信:“这怎么行?能对得上吗?”“行的,你到时候就知道了。”冬梅终于被她说动了。又林开始兴致勃勃的给她挑衣裳。冬梅在这里住了这些天,四奶奶让人赶了好几身儿衣裳给她。冬梅看起来瘦小,又林挑了一件黄色的衣裳让她换上瞧瞧,小英端着水盆进来,笑盈盈地说:“表姑娘穿这个好看,显得人特别精神。”冬梅摸摸脸,不确定地问:“是吗?”“是啊。”又林笑眯眯地说:“让小英再给你重新梳个头吧,这个头发和裙子不大配。”小英应了一声,搬出妆匣:“姑娘看,梳个什么头好呢?”又林想了想:“梳个你拿手的呗。”小英应了一声:“好嘞。”冬梅这几天下来已经自在多了,一开始的时候她都不敢让小英伺候她,举凡梳头穿衣洗脸倒茶这些都是自己动手。又林想她一定是在家习惯了这样。小英细心地给她肩膀上搭上一条围盖,以免断发和头油弄污了衣裳,然后才替她把头发松解开,细细的梳顺,两侧鬓边的头发扯出来编成了如意辫结,用和衣裳颜色一样的黄色带子打了个金鱼结,后头的头发归在一起辫上,显得既精巧,又利索。“表姐你瞧,好看吗?”镜子里的小姑娘脸颊有些红通通的,眼睛里露出既惊喜,又不安的神色:“嗯……好看。”“那明天咱们就这么去吧。”“嗳,那你穿什么?”又林随手指了一件:“那个就行。我穿什么都行。”冬梅看那件衣裳只有八成新了,有些不解:“那怎么能随便呢?人家下了贴子邀你的啊。”衣箱里明明还有新衣裳的,看起来一次都没穿过。又林笑着说:“不用。石姑娘以后要在这儿长住呢,第一次表现得太好了,以后次次都得这样。哪次马虎了,别人就会觉得你在敷衍。还不如一开始就随随便便的好。”这话冬梅没怎么听明白。但是她觉得,这话很有道理。表妹虽然小,可是见识上比她强多了,识的字比她多,屋里摆了不少书。时不时就见她拿着一本在那儿翻。冬梅也悄悄看过一眼,那好象是本诗辞,每句五个字,第一句她认得第一个伤和最后一个惊,第二句她认识客、离和声。她悄悄的把书页合上了。她对书本有一种敬仰的心情,对会读书的人也是一样。就刚才那几个她认得的字,还很不靠谱,兴许认错了也说不定。书本里什么都有,那里头有一个奇妙的,丰富的……她触及不到的世界。都说识字了才不做睁眼瞎,读书了才明白事理。所以表妹处处比她强。一早起来,表姐妹两个先去给李老太太问安,一个捧碗一个举箸,伺候老太太高高兴兴吃完了一顿饭。“你们姐俩今儿是要出门啊?”“您真是多忘事,昨天就和您说了,今天我们去石家,石家姑娘下贴子请客,中午饭也不用预备我们的份儿了。”老太太笑眯眯地摆手:“去吧去吧,小姑娘们就该多凑在一块儿,说说笑笑的才好。等再过几年都大了,就没这会儿这么快活啦。”两人手拉手穿过院子。冬梅一直到这会儿才有了真实感。她是真要出去了。去和同龄的小姑娘在一块儿玩,穿着好看的衣裳,谈论着平时她不懂得的话题。她的脚步越发轻快起来,就象即将挣脱樊笼的小鸟一样。石家的宅子有些年头了,看门前的树就知道——有人说暴发户和世家的区别,看树就能看出来,哪怕房子盖得一模一样,可是你没法儿一下子让树也暴涨起来。她们坐在车上,车摇摇晃晃的向前走。整个镇子都在从消弥的晨雾间渐渐醒来,运水的车子吱嘎吱嘎的经过,点点滴滴的水渍蜿蜒了一路。冬梅觉得一切都那么新奇,石姑娘既貌美又和气,还夸赞她的头发梳得好看。隔壁周家的姑娘也来了,石琼玉招呼人上茶,说是从京城带来的茶叶,请大家尝鲜。冬梅其实品不出什么不同来,但是旁边的小姑娘说:“这茶味道很香,和平日喝的不一样。”冬梅记起又林教她的话,附和了一句:“是啊。”七八个小姑娘里头,有爱说话的,也有不大吱声的,冬梅惊奇的发现,表妹说的那三字妙诀果然百试百灵。有人抱怨天热,她也跟着“是啊”,有人说起用凤仙花汁染指甲,明矾放得多了些,颜色也没有变得鲜艳,她也适时的表示一下疑惑“是吗”。还有人说学女红的时候总是缝不整齐,一条针脚歪歪扭扭象虫子爬过一样,她也跟着赞同“对啊”。就这三个词儿来回用,完全应付得来。原来和人交往谈话,真不象她想象的那么难。渐渐的她也能接上一两句话了,不象一开始的时候,只能用那三句来应付。又林抿着嘴微微笑,周榭拉了她一把,两人在靠窗前的地方小声说话。“听说你姑姑一家要走了?”“对,这两日就动身了。东西都收拾好了,船也定下了。”周榭看了一眼屋里的人,轻轻松了口气,又林问她:“你看谁呢?”“那个于姑娘今天没来。”周榭说:“谢天谢地,不见这人最好。”“怎么了?”周榭一向好脾气,难得听她这么说一个人。“你不知道,那天石伯母来我家的时候,朱少爷和那于姑娘一起过来玩儿。我娘想着招待贵客么,特意换了待客的茶具,以示郑重,那于姑娘还看不上呢,盯着杯子看了一会儿,硬是没喝。”又林忍着笑说:“爱喝不喝,反正渴的是她自己。她后来真的一直不喝吗?”“嗳,别打岔。”周榭说:“她生得倒也挺俊,可是那眉头就没见松开过,不知是身体不适啊还是心里不痛快。我和她说话,十句里她能应一句就不错了。后来还在我们家哭闹了一场。我看石伯母也挺尴尬的,走时候还对我娘说多包涵呢。”“她哭什么?”“因为风筝呗。”周榭说:“有个风筝不飞到你们家去了么?朱少爷特意去捡,结果捡回来了,还让她给撕了,接着就哭哭啼啼的……这姑娘心眼儿也太少,脾气也太大了。你是没见哪!我看石伯母以后也不敢再让她出门做客了,实在也太不象话了。”又林一琢磨,这只怕跟心眼儿没多大关系,这于姑娘怕是和那个朱少爷有那么点儿青梅竹马的意思吧?都是女子,谁不明白啊?只有你重视的人你才会折腾他,为了他哭。大街上的路人甲乙丙,谁去理会他们啊?周榭往门外一看,连忙拽了拽又林的袖子:“说曹操曹操到。”又林转头看,一个穿桃粉色衣裳的姑娘正迈步进屋。她的确生得挺好看,眉眼秀丽,皮肤细白,而且有一种独特而娇怯的情态。石琼玉问她:“你不是身体不舒服么?怎么又过来了?”“刚才吃了药,已经觉得好些了。我知道表姐今天请客,所以特意过来和大家见一面。表姐不会嫌我来得不是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