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怀微怔,目光冷冷的,挑起眼斜睨了九一公公,手中把玩着苏全忠放在石台上的马鞭轻屑地问:“不是说,本御出城今日不回府吗?”
九一公公一脸为难,低声道:“好歹捧了圣旨来的。哥儿,更衣去见聂公子吧,陛下派来的人,哥儿不好轻慢。”
手中的马鞭一舞,头顶梅枝残雪夹了花瓣扑簌簌落满衣襟直灌脖颈,狠狠抿了唇,他坚持道:“不见!”
“哎呀,哥儿,又是使得哪路的性子?他若不言明来意,哥儿避了他不见还使得,他禀明了是奉了陛下的旨意而来,就是代了皇上,天下哪里有个儿子避了老子不见的道理?”
“他是奉了口谕,本御还是奉旨的钦差呢!”昭怀拂袖道,一脸的不服气。
九一公公不停口地劝他去更衣,不要怠慢了客人。
“哥儿,心里喜恶,无须挂在脸上。知道哥儿心里不喜欢太子爷身边这些人,可是皇上的话,哥儿总是要听的。”九一公公循循善诱,劝解着昭怀,一边动手为他宽衣解带,吩咐人取了常服为殿下更衣。
春晓尾随了追到厅堂,一袭素衣襟带飘然的他正向她们迎来,温润如玉的面颊弧线优雅,眉似远山含秀,眼如清溪澄澈,两颊一抹似有若无从容的笑,对锦王昭怀拱拱手,向前见礼。
“免了,免了!”昭怀摆摆手,懒洋洋的口气道:“聂大人鞍马劳顿一路辛苦。”
惊澜含蓄的一笑道:“为皇上分忧,人臣本分。”
澜哥哥没有发现不远处紧随的她,她立在梅树下。
惊澜也不多赘言,身后跟来的两名小太监焚香堂上。
就见惊澜捧出圣旨。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皇三子昭怀公中体国,其办理之事,陈奏之言,悉本至诚,恺切之心,以为事君之道。然公忠岂惟供职,清能不近于名。咨暂解其职,速回京另委要事。所遗诸事由博文馆侍讲聂惊澜代为处置。钦此!
春晓大惊,怕是自己离得远,读错了字错会了意。
什么“然公忠岂惟供职,清能不近于名。”就是说为皇上忠心办差自然不需要什么浮名了,所以这钦差的职位就暂由聂惊澜接任,至于理由,没有。
晴天霹雳一般,跪在地上的昭怀愕然不动。
“锦王殿下,请领旨谢恩,交出尚方宝剑。”聂惊澜平声说。
锦王依然不动。
惊澜只抬眼看时,忽然见堂下一株梅树下娉婷的立了一女子,怕是走得急,发髻倭堕微散,风拂动时一身书生的衣衫飘飘的,兀愣愣地望着他,微开了唇凝神望他。春晓!他险些脱口而出。
抗旨不尊
春晓惊喜的目光痴痴的望着惊澜,多日不见,澜哥哥那道如墨勾勒的眉宇间一如往昔总含了一股莫名的忧伤,目光中还带了几分倦意,谨慎的从她身上避开。
这就是惊澜,除去了英雄盖世的父亲,唯一能令她仰望的器宇不凡的男人,任眼前风云变幻波澜壮阔,他心中自有一份淡定,古井无波。
惊鸿般退去一旁的梅树下,她进不得,退又不舍。危急关头澜哥哥捧了圣旨赶来,罢免锦王钦差之职,此事必有隐情,一叶落而知秋意,如果她估算得不错,皇上是不想锦王继续彻查凤州赈灾舞弊案,力保驸马府。
锦王昭怀起身,接过圣旨谢恩,沉了脸训斥苏全忠说:“聂大人远道而来,鞍马劳顿,还不伺候聂大人去客房歇息?”
“殿下的美意,惊澜拜领,只是圣命难违,公务紧急,就不在府中讨扰了。”惊澜说,含笑的目光温然地望着锦王,目光中在对峙。
锦王只字不提尚方宝剑一事。
心悸,如在寂静无声的佛堂中猛然听娘亲敲响第一声清脆的木鱼声,那声音仿如措不及防的敲在心头。锦王该不会有胆量抗旨不尊吧?一个念头才飘过脑际,又自己否了它,眼前人狂悖,却未必如此胆大包天。
聂惊澜眉间有道浅浅的忧愁纹,那道竖纹就倒挂在眉心,眉头一蹙就极为明显,他说话声音从来沉缓,有着超于年少的深沉:“惊澜离京前,皇上亲召了下官面谕,见到殿下,务必嘱咐殿下一句‘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暗藏玄机的话,惊澜面对盛气凌人的锦王反是不卑不亢。
昭怀面色微沉,满心的愤懑失落,父皇此话的用意,他不敢苟同。想治乱世,又想当“仁君”,乱世用重典,否则如何能戡平乱局?还谈什么忠恕之道?对谁忠?是他奉旨办案一心为民就是“不忠”?还是那些口口声声忠于朝廷的皇亲国戚辅国重臣私吞官粮库银,就是忠心?恕,他如何恕?不狠如何治军,治国?对这些小人国之蛀虫还要“恕”吗?
激怒化做冷笑,锦王呵呵笑了几声不置可否。
惊澜也不多留,沉吟后,点了句:“皇上说,凤州入春时春江的水碧绿如染,最是赏心悦目,不乏了开春来长公主府小憩的打算。驸马爷也在从边关回凤州的路上。”
昭怀一惊,聂惊澜话中的意思,皇上不日是要来凤州,点拨他昭怀最好不要妄动。
皇上要来凤州,亲临长公主的府第,自然是驸马府的无限荣光。春晓想,长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姐姐,驸马爷位高权重,想皇上心中定有定夺。春晓想借机随了澜哥哥一道离去,赶回府里看个究竟,怕是小弟妙儿他们被这场突然而至的抄家吓得魂飞魄散了,更不知道被半途擒回的二姐二哥他们如何。
“来人,送聂大人。”昭怀毫不客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