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蒋孝期那会儿已经开始感觉到家里经济条件渐渐不如从前,蒋桢买菜做饭都精打细算,自己也这个不吃那个不碰,连牛奶都只订儿子的份。男孩子心粗,蒋孝期当时只觉得应该卖力读书,以后让蒋桢生活富足轻松,不必挤老远的公车去工作,不必充个电费也要五十一百地盯着读数买。十几岁的年纪山高水长日落无边,总觉得以后是可以慢慢谋划、慢慢改变的。他从没像别的孩子一样叛逆过,整个高中只穿校服,球鞋小了破了才买新的,中午在食堂吃八元一份被同学认为很难吃的营养餐。他以为一时的困难是可以凭借忍耐战胜的,到了大学就有奖学金可以拿,却没想到那些忍耐仅仅是一个征兆和开始,后面才是漫长且不见天日的挣扎。周未不说话,将手中相册翻到最后一页。那是几张尺寸略奇特的相纸,质地也略厚一些,切了花边儿,黑白照。“这个是我妈妈。”蒋孝期指着左下角一张三人照里唯一的女孩儿,照片上的蒋桢扎两根编辫儿,发梢绑着纱质系带,大约七八岁的样子。仔细看,眉眼的确和如今的蒋桢有些相似,但面部轮廓已经大为不同了。她旁边还站着两个个头般般高的男孩子,兄弟似的互相勾着肩臂,一个对着镜头傻笑,似乎特别开心。另一个男孩,理短寸头,露出男生少见的美人尖,大概是他略低着头,眼睛抬起看过来时便显得有几分阴郁,唇线也压得很平,站着时右脚勾在左腿后面,细看还是能发现大概是他想掩饰右脚那只塑料凉鞋拖在地上断开的鞋带。“这个,这两个男孩是你母亲的朋友吗?”周未不知怎么,视线在那短寸头的男孩脸上停了好一会儿,总觉得这种面相和感觉有点熟悉,又无法和印象中的任何一张面孔比对成功。蒋孝期似乎轻轻叹了口气:“也许,还可能是亲人?我也不知道——”“走了!航班可不像私人飞机那样等你。”碧潭机场位置不算偏僻,外观像只大蚌壳,衬在远处的海天一色中十分和谐。两人都没什么行李,蒋孝期留周未在大厅里瞎晃,自己去排队办值机,一扭头的工夫,人找不见了!蒋孝期打他手机,拐来拐去发现这货正跟俩小孩儿蹲在一块儿看人家起早赶海捉的小沙蟹,小孩儿给家人叫走,急忙捡起螃蟹收回塑料小盒里,周未一脸失落:“来了趟海边,都没吃到现捞的海鲜。”合着他刚才是在看储备粮?蒋孝期把人从地上提起来,拖走安检。周未插着兜仰头找指示牌:“微-挨-屁……在那边。”他刚迈腿,给蒋孝期又一把薅住:“就近坐会儿吧,经济舱去什么。”“经,经济舱?”周未噎了一下:“我没坐过经济舱——”“正好体验下,”时间还早,蒋孝期抽出pad给他刷题:“这是理综的真题精选,你试试。”周未挨着他在人造革包面的不锈钢椅上坐下,他现在是戴罪之身,不好提太多要求,何况机票钱还是蒋孝期出的。“那个,机票钱,我转你。”周未掏出手机给他转钱,当天的机票没什么折扣,千多块在他这儿不算钱,蒋孝期一个月才五千零用。蒋孝期没看他:“不用。”周未已经填好转账金额,选择默认的信用卡支付,确认,指纹……菊花转呀转,显示支付失败。周未不信邪,再试,还是失败。正好有电话接进来,是姬卿,周未蹙眉对蒋孝期说:“等下。”然后接通电话。“小未吗?你在哪儿呢?”姬卿语速很快,但似乎也不是特别急切:“宥莱和成都他们都回来了,没见你爷爷很担心!”周未揉了下鼻子:“我在机场,晚点就回去了……和蒋孝,和蒋小叔在一起的。”“身体没事吧?段医生说没有大碍,哎呦呦可吓死我们了,小未啊!”姬卿像是换了个位置,声音也低些:“爷爷很生气,你这孩子!这回的确有些过分了,哪能拿自己的命闹着玩呢?这要是让爷爷知道我……”“妈,我不会说的,”周未知道姬卿担心爷爷知道他用来胡闹的钱是她资助的,少不了迁怒于她:“我都二十了,也不是小孩子。”“那……哎,你没事就好。”姬卿放下心来:“小未,爷爷停了你的信用卡,这回是真生气了,我也不能再忤逆他,你自己听话点儿,等他气消了就没事了。”难怪他的支付不成功,原来是被经济制裁了。周未嗯了一声:“没事,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