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孝期单纯欣赏这种技艺,对画里表现的内容无甚兴致,往昔蒋家的富贵繁华和他没有半点关系,成员最众的合影里也没有他和母亲的一席,生不出下面席间那些涌动的情愫,哪怕只是一时的。音乐柔缓下来,缠绵又动情,想必这场表演即将结束。表演者很聪明,刻意模糊了主人公年迈老朽的容貌,突出优雅从容和精干矍铄,互相扶持的老夫妻在林荫中牵手,背影拖得老长。红沙泼出大团大团浓密的枫林,千山尽染,夺人心魄。修长指尖在火云般的林稍勾勒出几道空白,简单修琢,竟然化出一双相互交握的手。竖版的两行行楷款款落下:一朝相执手,共卿赴白头。席间噼里啪啦响起掌声,雷动倒也说不上,但明显是很有诚意那种热烈。蒋孝期下意识坐直了身体,原本被栏杆遮挡的视野下移一截,他突然很想看看那个翻手覆掌拨弄大千世界的双手的主人。沙画台摆在侧面,半隐在廊柱的阴影中,白衣一闪,那人一片影子似的飘走了,空留一泼散沙。“小年——”蒋孝期刚要起身,听见角落里大嫂低低惊呼一声,跟着是碗盏呯嘭落地的撞响,桌椅翻斜,两个影子隔着廊柱拉扯。“小年,小年别怕,妈妈在这儿……”女人压低嗓音焦急地安抚,像是很怕这番意外的骚乱给楼下人看去,搂着儿子向后拉。瘦弱的青年挣扎着,拃开手臂往栏杆上扑,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啊啊声,似要急不可待地扑到楼下去。蒋孝期快步走过去帮忙,箍住青年的手臂往自己身前带,迫着对方将注意力放到自己身上,他力道大得不容反抗,声音却很温和,“小年,我是小叔,告诉小叔你要什么?嗯?小年——”蒋宥年的视线始终牢牢盯在投屏上,歪着脖子挣动,“啊,哥哥,哥……画画……哥哥……画……”蒋孝期飞快顺着他的视线扫了一眼,投屏上的沙画已经撤掉,取而代之的是一些很有年代感的老照片,怀里的青年明显更激动了,像是急得要哭出来。蒋宥年的自闭症虽然严重,但他没什么攻击性,除非受到刺激,否则极少出现行为失控的状况。“什么哥哥?哪里有哥哥?”蒋孝期仍然尝试耐心跟他沟通。父亲蒋柏常是蒋白儒和蒋相宜的次子,蒋宥年是大哥蒋孝腾的唯一儿子,也是父亲这一支的长房长孙,家里没有比蒋宥年更大的孙辈了,平时都是人家管他叫哥。应该也不是外支的堂哥,那些人蒋宥年估计都不认识,连脸熟都没混过。他们背地里说他是傻子、白痴,毫无交际攀附的价值。“……小年,你怎么了呀?小年……”大嫂徒劳地唤着儿子,悲伤又无助。哥哥,画画……蒋宥年固执地重复这两个词,大臂被蒋孝期箍住,双手胡乱抓挠,蒋孝期露出的小臂火辣刺痛。倏地,蒋孝期脑中轰然一震,有什么遮碍坍塌了,现出内里清晰的影子。是了,能让宥年亲切叫做哥哥,又能安静看他画画的,除了那个人还会有谁?!周未……小未,刚刚画沙画的是小未?怎么会!他还真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啊!有下人闻声过来帮忙,蒋孝期将大侄子朝大嫂怀里一塞:“去拿那本旧画册给他看!手工订装的,很厚,皮封面,蓝……湖绿,湖绿色皮面那本。”蒋孝期外套也没拿,转身蹬蹬蹬跑下楼梯,穿过席侧小道直奔作为临时后台的小会客室。圆脸女孩又用肘子捣旁边剥松子的男孩,抻长脖子:“喂喂,小舅舅在干嘛?衣衫不整的——”男孩视线兜一圈落回手机:“管他呢……晚上到底去不去?叫上裴钦和成都,多少天不见这俩傻逼掐架我都快自闭了……”他静了音的微信群消息狂闪,“恶人谷”中了病毒似的疯狂刷屏。“卧槽!”蒋宥莱低呼:“刚有人说在园子里遇到周未了!真的假的!末末,末末来了?”蒋宥圆捂他嘴,下意识看向邻座的周家人,碰巧撞上周耒阴冷的视线:“疯错地方了。”她避开视线凑头过来:“真的?他真来了吗?”&&&蒋孝期进了偏厅逮人就问:“刚刚画沙画的人呢?”服务生看他眼生,但那身看就不菲的衣服和蒋家人特有的凌厉眉眼相当迫人,赶忙回答:“走,走了,刚走。那个,老夫人让给的红包也给了。”他不清楚这位一脸找茬的祖宗哪根筋搭错了,觉得周未不容易,同是伺候人的,想替他说好话,连老夫人都赏了,您还鸡蛋里挑哪门子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