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西门一把握住她,“明珰,我带你走吧。”
她来时准备了种种或哄或骗的话,现在一句都说不出了,不人不鬼三个月,此时此刻她忽然豁出去了,她想像过去那样坦坦荡荡活着,她再也不想设防,再也不想算计了。
“我和家人明晚出发,我们一起去香港或南洋。明珰,你我都是一样的处境,想摆脱特务,想摆脱汉奸的骂名,只有出走这一条路。”
这话说到了明珰的心坎上,被歧视的日子她过够了,尤其今天燕大一行让她伤透了心,爹爹常说‘人挪活树挪死’,与其继续留在这里苦熬,不如……
西门说:“你家产业被划为逆产,但你们的火柴厂在香港和南洋有分号,对不对。”
明珰心动了,倒不是因为火柴厂分号,而是北平已是伤心地,不过……
西门理解她的犹豫,恳切道:“相信老师最后一次,好吗?”
她明白明珰此时需要自己理清思路。把兰花被子从明珰怀里拿出来重新放回到炕上,“今晚你好好考虑一晚,如果决定一起走,就到南锣鼓巷找我。”
说罢捂着脑袋、扶着墙,虚弱地走了。
*
香山别墅,听差仆佣们在连夜搬东西,该运走的运走,该封库的封库。
黄春辅助管家在指挥,方丞没有出来看一眼,他从下午开始就仿佛在书房里生了根,离别是感伤的,但他知道自己同时也是幸运的,一个月前刚回到北平的时候,他没能说服父母同行,也没能说服兄弟姐妹,大家不愿离开这片熟悉的土地,然而仿佛上天不忍他孤独漂泊,刻意让他在那个午后重逢音音,于是第一次爱上的人,就这样再次携手,即便天涯海角,有她就是他的港湾,有他就是她的家。
自己的父母兄弟不愿同去,但黄春的家人要举家追随,加上海东的老丈人一家,此行竟也足有二十多号人,兵分两路出发,今天已经有一拨先行上路了,事关重大,他一点不敢掉以轻心。
此时门被扣响,进来的是海东,头发上带着微微的雨珠,他傍晚回东城跟师傅告别,刚返回来。
方丞看他一眼,低下头继续记录什么。
“三爷,那什么……”
察觉到海东的吞吞吐吐,他抬起头看过来。
“怎么了?”
“我这次不能一起出去了。”
方丞心中一咯噔,他一直以为能让自己内心波动的只有音音,没想到竟然还有海东。
海东知道这个决定让三爷失落,这次出走,绝不是九年重庆行那么简单,有可能是十年、三十年、甚至……是永别。
“师傅被海潮气病了,刚才我和师娘把他老人家送到了医院……师兄们不在,我……”
方丞明白了,他放下了手中的笔,静了数秒道:“应该的。”
海东内心纠结,孝和义不能两全,他说出口的同时,觉得仿佛抛弃了三爷,痛苦地深吸一口气。
方丞沉默,九年的生死与共,他早已将海东视作比亲兄弟还特殊的亲人,可此去遥遥无期,他不能替海东做决定。
违心道:“你师傅向来强健,小病小闹拿他不住,既是甘心被送进医院,想必病得不轻,你回去照料吧,这边有黄春和海新他们。”
海东闷闷地站在那里,片刻后终究还是离去了。
窗外雨声淅沥,门阖上的一瞬,书房归于寂静,无边的寂静。
*
南锣鼓巷狗吠声声,苏明珰出现在西门家的大门口,路灯把她的影子拉的好长。
她在西门老师离开大杂院后已经拿了主意,她要出洋。这种决策也许相当幼稚和草率,自己究竟是小孩子,伶俐有之,冲动有之,但富贵险中求,没爹没娘的教诲和指引,有时候就只能把命运交给老天。
她要走,只是眼下需要确定一下西门老师能否再次信赖,她不需要一直和他们绑牢,路上壮胆就行了,等到了南洋,她就和他们分道扬镳。
现在有第二个人证的出现,西门老师已经没有必要再杀她。但事关自己性命,必须结结实实地试探清楚再做决定。时间紧,西门老师明晚就要出发,自己只有一天一夜的时间。于是她想了一个简单粗暴的验证办法。
宅院后墙有一株枣树,她幼时顽劣,好爬树吓人,此时爬起来也毫不费力。后院黑洞洞,她来过这里两三次,对地形比较熟悉,知道左边小窗户对应的是弟弟们的卧室,右边两个窗户分别是婶婶和西门老师的卧房,不出她所料,左边几个小窗户已经熄灯,西门家凡事有条理有规矩,念书孩子雷打不动每晚九点睡觉。
她瞄准借力的地方轻巧跳下,然后蹑足往前院去,摸到一个隐蔽处蹲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