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墙面一周的书籍存放以外,壁炉前还放置了一组皮质沙发,一旁甚至有小小的一面酒柜,放着一溜的bourbon和杜松子酒。
司璇看到那面酒柜后,再看看谢景濯穿蓝白t恤的背影,实在有些想象不出来他喝酒的模样。
直到他下一刻略侧过身,示意她从旋梯上去的时候,忽然就从他漂亮的下颌线和高挺的眉骨中读出了一些——
眼睑大概会懒懒地垂着,桃花眸的眼尾会微微泛红,像秾翠深潭的波纹里绽出绚烂的春光……
想想也觉得……一定会、很动人吧。
图书馆二楼的一面墙做了隐形推拉门的设计,谢景濯带她从两扇书架之间穿过后,就到了他口中的“小展厅”。
里头的色调偏暖橙色,四周的墙体手绘了长长的以《黄河逆流图》和《青绿山水图》为摹本的画卷,其间交错叠置着各样妖兽的彩色立牌,在背后设置的光源的映照下,生生开创出了另一方小天地。
展厅内部交错放置着镂空的雕花屏风和展览隔断,司璇曾经在网上看到过的作品经过仔细装裱后嵌在其中,即便展厅整体的空间不算太大,其内含的信息量之丰富,看得她一时有些眼花缭乱。
而跟网上的内容不同的是,这里的画作没有附上原书内的相关文字,只有原稿上盖着的赭红色印章,上头的字不但是篆书,还多是生僻字,基本让人认不明白。
司璇在一副以幽蓝星空为背景、似乎孵化在一条玫瑰红河流中的半人半鸟画作前停留了许久,记得她之前在微博上看到这幅画时就觉得惊艳无比,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只鸟的名字……
偷偷转头看了他一眼,就发现谢景濯的视线也放在她先前正落着的地方。
司璇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刚刚餐桌上的尴尬气氛着实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要是再这么尴尬一次,她也有些受不了……
于是轻咬了咬唇,鼓起勇气开口问他:
“这幅画里的妖怪……叫什么名字啊?”
“是姑获鸟,也叫天帝少女、夜行游女或者产女。”谢景濯的咬字干净漂亮,不带一点申城口音,尤其是这样娓娓道来时,只像山林岩石间淙淙的流水,落在耳边清淡而服帖。
“……郭璞的《玄中记》里对姑获鸟有很详细的记载,写她‘衣毛为飞鸟,脱毛为女人’,且因为不能产子,喜欢收养人类的孩子。
“相传那时夜里不能在屋外晾晒小儿的衣物,否则姑获鸟会在上面用血点作为标志,在夜里偷窃孩童,荆州多有这样的鸟,又名鬼鸟。”
谢景濯本来说到这里就想停下,谁知道司璇的脑袋听着听着就扬了起来,一眨不眨地看着画上在水里浮沉的鸟羽,末了指指一旁莲花上的人类婴儿,开口:
“我之前还以为这是姑获鸟生下来的孩子,所以其实都是她偷来的……”
说着又顿了顿,凑近那张画仔细看了一眼,确认不是自己眼花后,道:“婴儿的额头上还有一个红点,是在暗示她用血做标志的记载吗?”
她在那一时间掠上来的目光,谢景濯很难用语言去描述,只在一片空白里缓缓落出几个字——
摄人心魄。
也像《姑获鸟》里那样瑰奇艳丽的色彩一样,从深邃的星海里破开一方天地,其下有流动的光芒作供以浮沉的河流。
“嗯,”他清浅应了声,微动了动喉结,自觉地接着给她讲述:“《玄中录》中还记载了一个小故事,说有一个豫章男子,一日在田里看到六七个女人,不知道她们是姑获鸟,便将她们的衣物藏起,转身去追逐这些女子。
“其中有一只姑获鸟找不到衣服,无法变成鸟飞走,就被这男子娶为妻子,为他生下了三个女儿,后来假托女儿套出了自己羽毛衣物的下落,离开不久后又带着三件衣物回来,让女儿也变成姑获鸟飞走了。”
司璇听了之后,忍不住开口:“这故事听起来有点耳熟……七仙女下天池洗澡、中途被男子捡走了衣服、最小的仙女因此跟他结为夫妇……好像是牛郎织女的一个版本。”
谢景濯弯了弯唇角,道:“确实是这样的,这个故事在《搜神记》和《玄中录》中都有出现,只不过在《搜神记》中,姑获鸟以《毛衣女》为题,里面的内容不差几字,其中首次出现了‘六七女’这样的记载,可以看作是‘七仙女’和亚洲神话中‘天鹅处女’最早的起源。
“不过或许是因为《玄中记》的历史评价和知名度不及《搜神记》,明明前者的成书时间早于后者,干宝有很大的嫌疑直接引用了郭璞的原文,每当我们提起‘七仙女’和‘天鹅处女’的源头时,却几乎少有人能将《玄中记》作为最早史料,从而把姑获鸟和七仙女联系起来……这是我觉得最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