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那刻,此种大逆不道的话由他说来,却是掷地有声不可辩驳的。
年华似水,陡留追忆。浴雪君转过身去,轻言“那就叫遥白吧。”说着提笔把那两个字写到玉壁之上,字体瘦长清雅,却难掩一股滞意。
姚白昂头望着那两个字,微微一怔。遥白?遥?…这次倒是彻底,连姓也换了。
也好也好,万象更新,前尘勿念。
他望着前方,小狗却在望着他,看着他脸上慢慢消去怔忡神色,变得恬然自安又有几分怅然感叹。扯扯手中锦袖,小狗弟弟问他“我呢?我叫什么名字?”
你?姚白垂头,去抚抚他粉白的脸庞“我是遥白,你自是轻蓝了。”
端坐于灯下,太湖君微笑颔首不发一言,一双手却拢在袖中细细掐算起来。
遥白。轻蓝。命脉纠缠几不可分。但是,是哪个呢?
灯火摇曳楠香浮动,太湖君温和清雅的眼中光影纷至沓来,暗影流转光怪陆离,寸寸转寒。
对世界而言,你是一个人,无关紧要;对某个人而言,你是整个世界,无比重要。
鉴于大量存在于世间并且数量与日俱增的虚假又瑰丽的情话,这句话的可信度应该也高不到哪里去。反正姚白个人认为是趋近于零的。
可是其他人偏偏将它奉为真理。或许是因为还没机会经历一场爱情败给现实的战役,又或许是因为本身的念力过于强大,强大到无坚不摧,对于一两场战役的胜负全然不作计较。
总之,在这个问题上,遥白又表现出了一个怪胎的潜力,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容夫人打开雕花柜门,小心翼翼取出个锦盒,一向端庄恭谨的脸上竟然显出几分怅然,眉眼低垂情绪无法辨识,在开启锦盒的那一瞬才微微晃出几分光彩来。
盒里是三颗深褐色珠子,呈椭圆形,暗淡无光并不起眼。
望着它们,容夫人半晌方才开口“此物名为无端,因意而抽枝因情而生花。你们且收好它。”顿了顿,容夫人抬手抚抚发上流珞,又补了一句,用喟叹的语调“一生只此一颗,一生只得一人,千万珍惜。”
捧着那颗巧克力豆一般的种子,遥白头一次体会到这个世界的先进性。用这么个魔豆样的种子就能轻而易举有理有据明确清晰的判定情事,那江湖上占主流地位的爱情纠缠血雨腥风即刻化为无形,真真是社会稳定合谐的必备设施。切…
觥玄大哥和轻蓝小弟俱是一脸紧张神色,将无端花种贴身收好,准备随身携带。只有遥白眼神飘乎着,漫不经心又颇有些不屑,随手把种子揣到袖里,全不在意的模样。
爱情?别折磨小爷了。还不如上几个绝世美男来的实在。当然,美女亦可。
容夫人便皱了眉,觉得有必人提点一下后辈“遥白,勿要轻慢。”
嗯嗯,遥白最烦容夫人这假道学,一边体贴入微一边往别人百汇穴上插绣花针,她怎么就那么顺手?
头顶着金光闪闪的小光圈,遥白同志扑闪着眼睛虚心受教又勤学好问“我倒觉得这是个危险物品。我的无端花因他而开,他却仍然是坚种一颗,那还不如不知道的好呢。您说呢?”
我爱的人他却不爱我,这是个永恒的话题。
这话一问出口,遥白立马就后悔了。因为容夫人猛抬头盯了他一眼,仿佛最柔软的伤口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狠狠刺痛了,刺的人眼里落了火。
容夫人一向从容娴雅,极少有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耳边珠环颤动,眼神雪亮尖锐,瞬间变成了另一个人,惊恐、不甘、慌乱又愤怒。
靠,踩到雷区了,假道学也是有真脾气的。遥白同志临危不惧,唯有报以纯洁傻笑,以示自己属于不知者无罪的范畴。
遥白确是无知。他不知道容夫的无端花就盛开在她与浴雪君大婚的夜里,也不知道浴雪君揣着颗巧克力豆般的花种入了云中氏所居的烟水浮城,再回来时,不但带回了个女人和鬓边华发,还有己然摇曳盛开的无端花。色作浅蓝蕊为金黄,风姿秀欣异香流盼。
我可以满怀希冀的等待一颗种子发芽,哪怕用一辈子那么久的时间;却不能在它为别人而盛开的花朵之前温柔轻笑,毫无芥蒂干净妥贴的样子。
这,与爱情有关,也与尊严有关。或许,还真的不如不知道的好。
遥白这人运势一向不旺,每做错事报应总是来的分外爽快。
清晨天刚透亮就有待从前来,说是容夫人唤三位公子到祈年殿去。
容夫人?遥白缩去锦被里手脚打结。怪不得做了一晚上被压在巨石之下碾来碾去险象环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恶梦,果然一早就有人打上门来。
其实遥白同志是多心了,心情不爽乱安罪名。他这梦与容夫人没半点关系,所谓的梦中巨石,完全就是轻蓝同志在他潜意识里的化身。至于碾来碾去的具体活动,倒是真实存在的。可怜的遥白,阿白。
不喜欢到祈年殿,那地方太肃穆不是遥白的风格。于是他在路上施展了拖时神功,一步三晃,恨不得把时间拉长至天荒地老。
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轻蓝公子总是笑眯眯的,长发直披而下,绯红色发梢渲然欲滴,在冰天雪地里犹觉鲜艳,缓步走着,偶尔抬头与遥白闲聊几句,眉目清秀在清明的晨光之中极为柔和。
回忆一下还不甚久的前尘往事,遥白颇有些吾家有男初长成的感慨,于是数次中途停下脚步去抚抚轻蓝长发,或是干脆环着人家肩伏下身去拥抱一下。淡薄而微凉的香气就仿佛某种透明介质,将轻蓝禁锢其中,把他与寒冷孤寂等一切带着负面情绪的词句隔离开来,唯剩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