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脏衣物放在桶里,等明天下人会进来拿了去洗。因东西都收拾好了,就差拿钱。她开了钱箱,一眼就看见摆在最上面的那个红袋子。这是除夕那晚丈夫放自己枕头下的,硌得她脑袋都疼了,拿来一瞧,是两个压岁钱,说是连去年他不在家一起补她的。瞧着这压岁钱,刚才瞬间涌上的感伤,这才淡了些。娘亲当初离家,只怕也这样挂念过外婆他们吧。只是人终归要长大离开,各自成家,有自己的儿女的。等十五年后,女儿也会这样嫁进别人家,同样剩下自己的儿女……几代相传,才有这不知不觉的百年、千年……&&&&&翌日谢崇华携妻女去齐家,因来回要三日,因此谢崇华出门时特地嘱咐谢崇意照顾好母亲,看好家。末了弯身摸摸阿芷的小辫子,笑道,“阿芷也要听话,喜欢什么就让你谢三哥哥买。”因陆正禹给了自己两百两银子,谢崇华怕母亲又计较陆芷住在家中,因此将那两百两都给了母亲。沈秀这才没说什么,但也不管她,都是嬷嬷照顾。只是陆芷平日喜欢跟在谢崇意背后,所以谢崇华又叮嘱他一番,这才离开。送走兄长嫂子,谢崇意问道,“今天姐夫姐姐他们也会来吧?”“说了要来的,不过没这么早,你姐夫爱睡。”谢崇意轻笑,“每晚都那么晚睡,能早起吗?真不知道以后常老爷去了,姐夫该怎么养家,姐姐当初要是嫁了陆大哥该多好。”“胡说什么。”沈秀皱眉,“你姐夫是你长辈,背后不许嚼舌根。”谢崇意不喜常宋,心中对他厌烦,想到他可能要来,干脆寻了个借口,说约了昔日同窗,去外面。他一说要走,衣角就被扯住,他低头捏着陆芷的手指要她松开,“我们一帮男的玩,你跟来做什么。”陆芷抬头看他,就是不松手。等沈秀进去了,她才说道,“你才没约人呢,你撒谎。”“你也不是十二个时辰都跟着我,我何时约的你不知道。”陆芷眨眨眼,“你就是撒谎,我知道。”谢崇意无话可说,妥协了,“好好好,走吧。”开春她就要去学堂了,真不知道到时候学了点东西,会更聪明到什么地步,说不定会做女状元的。他下意识要伸手摸她的头,转念一想她七岁了,男女有别了呀,微微一顿,收回了手,“阿芷,你七岁了。”陆芷数了数手指头,“是啊,七岁了。”她又舔了舔牙,以前的牙已经掉光,新的牙还没有完全长齐,抬脸问道,“那我的牙什么时候能长好呀?”他弯身看了看,“快了。”末了又说道,“长好了也不能吃甜的。”“为什么?”“否则又得掉。”“哦。”两人出了巷子,街上已经很是热闹,往来追闹着玩的孩童穿梭往来小贩人群中,看得谢崇意想起往昔。不过如今已经完全不会这么追着玩了,毕竟他已经十七,不是个孩童了。要打发时日最好的莫过于去听曲了,谢崇意领着阿芷去最近的一处酒楼,还没进去,就见旁边挤来一人,愣是先他一步进去,却是堵在门口,随后那人笑声讥讽,“哟,当年连饭都吃不起的穷小子竟然敢进酒楼,不怕没钱给,让掌柜乱棍打出去吗?”谢崇意一顿,认出这人是谁。当初贿赂温洞主,买了考试第一虚名的庞林。家境富裕,脑子却不太灵光,在二十人的班里尚不过排个十四五名,他拿第一,大家心知肚明,却都不提。当年欺负他最厉害的,可不就是庞林。庞林好整以暇瞧着他,嗤笑,“衣服倒穿得不错,是你那知县哥哥买的吧?可你哥一年俸禄还不够我做一身衣服的钱,听说你嫂子家境不错,难不成都是你嫂子倒贴买的?”谢崇意恼怒道,“滚。”庞林对他这反应并不意外,以前不都是这硬骨头的模样,可要欺负……就是这种人最好欺负的啊,“你可千万不要拿你那七品官的哥哥来压我,他敢动千里之外的四品官,可是他得想想我伯父是谁,是他的直隶上司庞知州啊,小心参他一本,让他丢了官。”谢崇意不想和这疯狗乱吠,转身要走,又被他跳过来拦住,“同窗相见,怎么不叙旧就要走了。是不是囊中羞涩没钱进去,要不要我赏你?”陆芷抬头看着这两人,又看谢崇意,从未见他如此愤怒过,连带着牵她手的力道也大了,手骨有些疼。她只觉这一直说个不停的人实在讨人嫌,直觉告诉她这人不是好人。她右手扯扯庞林的衣角,见他看来,才指了指他的脚下,一本正经道,“哥哥,刚才你跳过来的时候,刚好踩到地上的狗屎了。”“……”庞林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觉鞋底下好像真的有异物,再顾不得嘲讽人,跳了起来怒声,“快、快给我拿水,水!”下人乱作一团,庞林也觉脏得要疯了,差点没吐出来。谢崇意抿抿嘴,拉着陆芷走了。走了老远,才说道,“姑娘家的,要斯文些,下次不许说那个字。”“哦。”陆芷见他心情好似好了起来,也愉悦地蹦着步子跟他走。她才不是粗鲁的姑娘家,以后也不会说了。可要是再有人欺负他,她就算说十个脏字也是要说的。&&&&&去年半年未下雨,太平县百姓都盼着初春能下点雨,然而到了惊蛰,春分将至,仍是没见半点甘霖。就算是请神婆求了雨,还祭拜了河伯,都不见雨水。谢崇华早想去水源丰富的地方引水,修筑沟渠,可是整个鹿州都闹了旱灾。若无法按时春耕,便没有粮食,到时候整个州都要乱的。上头已经自顾不暇,自然先去解决其它几个大县,哪里会管他们这个小县。思来想去,他领着县里一部分壮丁疏浚河道,一部分去山上挖渠引水,山上树多,能蓄水,虽然山离得远,也费力气,甚至引来的泉水也不能覆盖整个县的旱田,但能滋润多少就滋润多少。等春分到来,已经滋润了农田的百姓得以顺利播种。谢崇华又下令,那些没有按时耕种的,可以到县里粮仓领一些救济粮。同时奏请上面,减免太平县租税。许是屡次三番上奏,上面终于是得了回应。鹿州等三州共二十四个县租税免除半年,若下半年仍旱灾不见好转,免除全年租税。慕师爷将这好消息领回县里,衙门上下可算是松了一口气。县衙去年粮仓丰盈,是熬得过今年的。县里的百姓从未见过这样的好官,各个乡正一合计,组织各乡壮丁,买了土灰,准备去将破败的衙门修葺一番。历任县官都是不乐意多修衙门的,除非是实在破旧不堪不能住了,才会随便修下。只因修建衙门得跟上头请求从每年的赋税中拨出银子,如此却容易让上头落下“靡费”的印象,甚至影响政绩判定。若是在当地征收税捐,又易引起当地豪绅不满。因此衙门向来是取门户牢固,墙壁坚完便可。来的那日谢崇华领着慕师爷赵押司去了别镇,晚上才能赶回来。齐妙也不在内衙,酒婆就报了给沈秀。沈秀一听,说道,“这不是好事吗?那就让他们修吧,我早就想让妙妙找人修了,只是说不好,就没喊了,如今正好。”酒婆迟疑,说道,“如果让上面的人知道,只怕要误会的。”“哪里会误会什么,又不是真拿百姓的钱来修房子,你快去开门,让他们进来吧。”酒婆这才去请那些人,稍稍一数,足有五十余人。衙役瞧见,忍不住过来说道,“酒婆,这阵仗也太大了,夫人她怎么答应的。”“夫人出门了,是老夫人做的主。”酒婆本想就这么进去,到底还是折回来了,“你去跟他们说,随便修修那些破洞就好,早点打发他们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