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替叶淮抽出一支香烟,点燃之后送回青年仍在颤栗的手中。“十八年前,我第一次在培养皿里面见到他。”接过了香烟,叶淮并没有急于品尝香烟的味道,手指摩挲着烟蒂,缓缓回忆道。“我那时候也才四五岁吧,忽然有一天跟父亲说,好久没有见到姑姑了,什么时候去姑姑家玩呢。父亲没有带我去找姑姑,而是将我领进了研究院。当时伊甸计划刚刚启动,照理说非研究人员是不能进入实验室的。我隔着钢化玻璃,远远地看了他一眼。”他伸出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颗赤豆的大小:“他那时候才这么一点点大,也看不出人的样子。编号十六,在上百实验品的培养皿中,很不起眼的一个。”“父亲跟我说,姑姑已经没有了,她给我留下的唯一一个堂弟精神不正常,有严重的仇哨情绪,必须隔离观察,也不能带我去看望他。但是他们研究院已经用堂弟的基因克隆出了三百八十七个胚胎,其中最优秀的一个,将会成为我的新弟弟。什么时候想姑姑了,可以站在这里看看他。”“我那时候哪懂什么叫死亡,什么叫克隆?我只知道在这一群黄豆中,将会诞生出一个和我有着血缘关系、陪伴我、和我一起玩耍的孩子,而其他的,统统会被冲进下水道里。”“于是我就指着十六号说,别的你们拿去随便用,这个给我当弟弟行吗。”“其实这是一个概率问题。楚泽的基因受过核辐射变异本来就有问题,还能被克隆成功,就已经是万幸。这三百八十七个试验品,谁也不知道有几个会分化成哨兵,几个分化成向导,几个会罹患遗传疾病,几个会因为无法承担黑暗哨兵的力量夭亡。偏偏经过层层筛选,只有十六号活了下来。”这些往事,童观鹿从未听叶淮提起过。即使他与叶淮自幼相识,二人之间存在世代姻亲的婚约,他所知道的也仅有,十三年前,叶淮在楚泽对楚川产生强烈抵触反应时临危受命,接下了这一波烂摊子,成为了楚川的陪伴者兼引导人。那年叶淮才十一岁而已。同年,十四岁的童观鹿,也成为了楚泽的领路者。“当他被送回我身边的时候……我想过,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命定的选择。因为成为他的引导者,我从十二岁开始逐步参与伊甸项目的运作和研究,接触了很多当时还是机密的青塔尖端技术。比如说特殊基因的复刻,哨向性状的决定原理和影响,等等等等。我走到哪里都带着他,亲自为他做每一期的体检和观察报告,手把手教导他关于哨兵的一切,俨然一副家长的姿态。”“然而即使我这样尽心尽力地教导他,他脑子里,依然只有楚泽。”“他每天都问我,楚泽什么时候过来接他,什么时候可以和楚泽契定哨向的精神链接。我要怎么告诉他,他只是一个楚泽被弃置的失败品?我骗他说,等到青塔别墅花园里的白玫瑰盛开的时候,楚泽就会来接他了。他就一直蹲在花园里等,刮风下雨都等。等了整整一个冬天。”叶淮说到这里,把燃烧了一半的香烟按灭在墙上,双手交握,十指有些神经质地互相搓动。“我要怎么忍?观鹿,你告诉我我这要怎么忍?”“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他成为更好的人。可我视若珍宝的孩子,被别人弃为敝履!视自己为别人的附庸!为他人而生!毫无主见!没有尊严可言!是我不会教导他吗?是我没有足够的能力,无法保护他?还是仅仅,是因为,我没有身为一个向导呢?!”有什么东西自意识中闪过,童观鹿似乎抓住了什么,微微有些动容:“首席……”叶淮撩起了他披在颈后的白色长发。长发遮掩下,后颈肌肤之上,应该生长着哨向信息素腺体的位置,布满了密密麻麻、无法消退的暗红色针疤。“青塔的哨向分化倾向检测,失误率是百分之零点七。”叶淮说道。“叶家男性从来只出优秀哨兵,我从出生开始就被当做哨兵培养,直到十六岁属性分化之前,每一年的分化倾向测试结果都是哨兵。但我最终分化成了向导,是因为我在十六岁那年窃走了大量研究院从楚泽身上提取的向导信息素,注射给自己,急剧促进了分化进程。”童观鹿一时间,竟然不知如何回答他。他以为自己清楚叶淮为了楚川如何费尽心血,却没有想到,叶淮曾经付出的,比他所以为的,要远多得多。童观鹿至今仍然记得,叶淮下定决心要将楚川改造成黑暗哨兵时的样子。他明明是很难过的,垂着冰蓝色的双眼,蹙着眉,神情却坚定异常。即使楚泽后来勉强接受了楚川的存在,但是因楚川迟迟不能进阶为与他能力相匹配的黑暗哨兵,他的精神力紊乱仍然一日胜过一日。经过多方鉴定,继续维持现在的精神状态,不出三年,必然面临崩溃。届时不管的楚泽还是与他建立了精神链接的楚川,轻则意识崩溃彻底疯狂,重则被混乱的精神力破坏大脑,当场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