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媛:&ldo;……&rdo;蒋博:&ldo;看什么看?技术谁没有,好多小女孩每天花在自己脸上的时间不比你干活的时间短,高手到处都是,你不打好招呼,材料交上去根本没人看,想办事就得靠钻营。&rdo;蒋博说完,不耐烦地挥挥手,拐到休息室补觉去了。江晓媛默然无语地低头看着预选赛要求‐‐&ldo;准备一份简短的自我介绍,以&lso;春日新娘&rso;为主题,打造一套造型方案,提供实际操作视频,自带模特,时长不超过四十五分钟。&rdo;别的姑且不论,一套完整的新娘造型从准备到出方案,不知要花多少心思,还不算拍视频的时间和准备新娘装、联系模特的成本。这样交上去的一份呕心沥血的材料,居然是不打招呼就没有人看的吗?江晓媛的征程还没抬脚,原本踌躇满志地要参赛的心&ldo;刷&rdo;一下,先灰了一半。江晓媛第一次看见&ldo;春日新娘&rdo;四个字的时候,其实还是有一点灵感的。&ldo;春日&rdo;是清新,&ldo;新娘&rdo;是甜美,题目里含的这两个要求一目了然。一般对于女造型师来说,&ldo;清新&rdo;和&ldo;甜美&rdo;都是强项,她们哪怕不干专业,平时自己穿衣打扮也都有很多心得,这个题目可谓是手到擒来的,但等江晓媛心神俱疲地应付完蒋博的客户,抱着一本记得乱七八糟的素描本在工作室的客厅发呆的时候,她那装灵感的脑子忽然空荡荡的,像一间被洗劫过的房子,什么都不剩了。&ldo;春日新娘&rdo;‐‐怎么做?又绿又白吗?江晓媛眼前浮现了&ldo;打奶茶&rdo;的那个广告,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时,蒋博终于游魂一样地从休息室里溜达了出来,他顶着起床气走到沙发旁边,伸脚在江晓媛小腿上踢了一下,吩咐说:&ldo;去给我叫外卖。&rdo;江晓媛:&ldo;……&rdo;等江晓媛打完外卖电话回来,发现太后娘娘正坐在沙发上,审阅她和客户方才沟通后拟定的初步方案。江晓媛心里&ldo;咯噔&rdo;一下,想:&ldo;歇菜了。&rdo;她方才整个人不在状态,一直心不在焉的,勉强勾勒出来的那个大体方案也就能把外行的客户糊弄过去,万万糊弄不了蒋老师。蒋老师在工作上从来眼里不揉沙子,平时私下怎么以下犯上都无所谓,该干的活要是有一点干得不漂亮,就得等着被他收拾。果然,下一秒,蒋博把她那破旧的素描本往桌上一扔,高高挑起锋利的眉眼,狠狠压抑住下面澎湃的火气,山雨欲来地问:&ldo;这是什么玩意?&rdo;江晓媛无言以对。蒋博:&ldo;录音笔呢?给我。&rdo;和客户沟通方案的时候,有时候为了造型师的后续思路不出差错,在征得了客户同意后,他们是要用录音笔录下谈话的。江晓媛知道自己这个客户接待得确实不走心,不由得更心虚两分,贴着墙根取来了录音笔,战战兢兢地递给蒋老师。蒋博白了她一眼,插上耳机,面沉似水地坐在沙发上,一边翻江晓媛涂鸦似的方案一边听,仿佛随时准备亮出爪子,挠她一脸花。江晓媛连呼吸都不敢大声,中间蹑手蹑脚地走出去接了一次外卖,跟送外卖的说话也仿佛地下工作者接头,吓得那小姑娘诚惶诚恐地接了钱就跑了。她小太监一样把外卖排成一排,放在蒋老师面前,不敢擅自跪安,垂头丧气地戳在一边,等着挨一通训斥。半个小时以后,蒋博把速写本和录音笔都放下,把素描本推给江晓媛,一言不发地吃起自己的东西。江晓媛心惊胆战地接过来,把蒋老师增补的方案从头到尾阅览了一遍,她得承认,其实真认真,很多东西她是想得到的,只是当时走神没往上写。蒋博不知道是饿了多久,三两口解决了一顿饭,吃完一抹嘴,敲了敲桌子:&ldo;拿走吧,顺便给我倒杯水。&rdo;江晓媛默默收拾了桌子,给他倒了杯水。蒋博:&ldo;今天这事我就先不追究你,你现在心里都是预选赛吧?怎么,觉得预选赛这个选拔法让你失望了?&rdo;江晓媛自觉不是什么愤世嫉俗的人,也是知道人情世故的,可她心里忽然有点过不去这道坎。一个人,披星戴月的努力,连自己都能感动,在组委会面前就是毫无意义的吗?别人只凭着关系和门路,就能轻易把那些呕心沥血拒之门外么?因此她一时没吭声。蒋博:&ldo;你的失望一分钱也不值,赶紧收一收吧,没人买账‐‐等有一天你的大名出现在大赛组委会高官席位上,再谈你看得惯看不惯吧。现在?呵呵。&rdo;这天,蒋博居然没有吼也没有骂,只是一声&ldo;呵呵&rdo;冷笑就放过了她,江晓媛却更心塞了,感觉还不如挨一通咆哮来得舒服舒服。蒋太后微微一抬下巴:&ldo;下去吧,滚去干活。&rdo;江晓媛收拾了她的素描本,贴着墙走了。接下来的三天,江晓媛开始做她的预选赛方案,做完要给蒋太后过目,他点头了才能定稿。不料那蒋博活像到了更年期一样,处处跟她为难。第一份方案‐‐&ldo;你这个美甲叫&lso;春日新娘&rso;?谁的新娘?蜘蛛精要嫁黑山老妖吧!拿回去重做,美甲是搭配,搭不好不如不做。&rdo;江晓媛依言在第二份方案里把美甲去掉了。蒋博又说了:&ldo;你让新娘伸着光秃秃的一双手去迎接春暖花开吗?重做!&rdo;第三份方案‐‐&ldo;不行,脑袋上太繁琐了,你是要在她头上放一副凤冠霞帔吗?还有颜色做得太重了,跟冥婚似的。&rdo;第四份‐‐&ldo;寡淡无味,让人看完以后毫无印象,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是&lso;白&rso;就唯美了?你白得过墙皮和卫生纸吗?&rdo;第五份方案出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傍晚了,蒋博正要下班的时候江晓媛才赶完,她一路小跑地追到门口:&ldo;蒋老师……&rdo;蒋博一只脚踏在门槛上,闻言漫不经心地回头扫了一眼,这回连点评都省了,他简略地评价:&ldo;什么玩意!&rdo;江晓媛受了他几天的折磨,离疯不远了,当下赌气回嘴:&ldo;这玩意交上去搞不好都没人看的,是你自己说的!&rdo;蒋博听了原地站定,冷冷地看了看她:&ldo;没人看你就能随便做了吗?&rdo;江晓媛:&ldo;……&rdo;她心里其实不是那么想的,连私活都做得呕心沥血,反复修改,怎么会不把比赛当回事呢?她只是改得心浮气躁,一时激愤的气话。江晓媛简直恨不能这辈子再也不做新娘妆面,想一想都烦,再多的爱也被反复地磨磨没了。蒋博:&ldo;你做一件事,成与不成还能以观后效,但是作品不行,一旦拿出来给人看,你的水平高低在别人眼里就这么定性了,你要是觉得个人形象无所谓,做成这幅样子也随你。我让你三天之内拿出一个方案来,现在已经延期了,明天再不行,你也不用出去给我丢人了!&rdo;说完,他连一声提示也没有,关上门转身走了。江晓媛:&ldo;……&rdo;偌大的一个复式工作室,又剩下她一个人。她工作在这里,生活也在这里,久而久之就有种错觉,好像她的生命都被局限在这小小的空间里。江晓媛抱着她的方案往后挪动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审美这种事是很难说的,青菜萝卜各有所爱,你觉得美,别人不一定这么认为,不像练体育的,有一套固定的成绩测量方式,更高更快就是更好。新娘妆面江晓媛做过了无数套,对着方案看得久了,她几乎觉得自己已经不认识&ldo;新娘&rdo;俩字了,到底应该往哪个方向改,她完全没有头绪。江晓媛伸出手指插进头发里,狠狠地攥了一把发根。突然之间,江晓媛想:&ldo;可能我就是没什么天赋呢?&rdo;造型师和艺术是相通的,甚至造型本身也是一种艺术,而艺术与其他事不同,其他事或许靠能感动上苍的努力也能感动上苍,取得成就,但艺术不行,差那么一点灵感,就是差了天与地那么远,用老话说&ldo;祖师爷不赏饭吃&rdo;,那么将来就是&ldo;大师&rdo;和&ldo;匠人&rdo;之间的区别。一个人一生呕心沥血,如果只能成为一个高明的匠人,那还有什么意思?蒋太后什么都没说,其实他说了也没用,差那么一点的东西,水平不到,没那么好领悟,江晓媛永远也不知道通过蒋博的视线看见的那点差距到底是什么,她和蒋博中间好像有条天堑一样。这让她无比沮丧,大脑如同一辆怎么也打不着火的车,几乎没办法安静下来思考什么。刚开始进入某个领域的时候,是没法知道自己有没有天赋的,只要努力就好。可是水平达到了一定程度就到了瓶颈期,江晓媛隐约感觉到,拼天赋的那个残酷的时刻到了。她终于完成了漫长的征程,打开了上天给她的礼盒,要是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该有多么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