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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第1页）

江晓媛从小数学物理没及过格，听得云里雾里，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可是心情纷乱，头脑过载，她一时又理不清头绪。台阶尽头，是一个巨大的、如同要冲破宇宙的高塔。江晓媛用力咽了一口口水，跟着灯塔助理走进高塔，她像畅游地狱的但丁，正走向不可思议。灯塔中有星罗棋布的光，乍一看彼此交叠，其实互相并无干涉，像一块复杂的立体棋盘。两人一路走到了高塔底部，映入眼前的是一个小高台，像中学老师的讲台，高台旁边飘着各种看不懂的坐标数字。江晓媛的脑子里却&ldo;嗡&rdo;的一声‐‐她看见台上摆着座椅与方向盘，分明是一辆车的驾驶舱！后视镜上挂着熟悉的挂件，安全带安安静静地垂在一边，安全气囊弹出了一半，细碎的玻璃碴悬空静止，好像某个时间某个地点的精确截图。江晓媛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灯塔助理打了个指响，台上蓦地灯光大亮，被照射成一部灯光聚焦的舞台，而江晓媛就是那个即将粉墨登场的小丑。&ldo;不……&rdo;江晓媛不住地往后退去，好像越是远离那座高台，她就越安全，语无伦次地说，&ldo;你你你不能把我送回去，我不能回去！&rdo;灯塔助理：&ldo;你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被时空风暴扫下来，总要被送回原本的时空坐标的。&rdo;江晓媛难以置信地抬头看着他玻璃球似的眼珠：&ldo;我撞车了！你看不见吗？你瞎吗！前挡玻璃都碎成那样了，我连安全带也没有系，我会死的！你有病吗？&rdo;灯塔助理神色不变，灯光在他脸上打出一圈瓷一样的莹白。这会他又不像人了，像是个不近人情的人形容器。灯塔助理说：&ldo;那说明这个时空中的你本来就应该在这个时间点上死去，有什么不对吗？&rdo;江晓媛目瞪口呆。&ldo;这人是变态吗？&rdo;江晓媛感到自己颈侧的血管&ldo;突突&rdo;乱跳，心想，&ldo;这变态的地方，变态的人，不行，我得跑。&rdo;灯塔助理向她走来：&ldo;传送马上开始了，请过来一些，以免传送发生偏差……&rdo;江晓媛的手在斗篷下剧烈地颤抖着，突然，她猝不及防地向前一扑，猛地用肩膀将灯塔助理撞到一边，谁知这灯塔助理看起来身材高挑，人却轻得和纸片一样，被她一撞就侧歪出去，江晓媛没想到居然这么顺利，也愣了一下，但她在关键时刻竟然也是有点决断的，立刻反应过来，夺路狂奔。江晓媛向来只擅长涂脂抹粉，跟运动从来八竿子打不着，此时肾上腺素飙升，全身的潜能都被激发出来，好像突然练成了轻功。可是她没能轻出多远，忽然，她好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抓住了。江晓媛的两条腿还在绝望地往前奔跑，人却不住地往后退去，越是跑，那亮着光的高台与可怖的驾驶舱离她就越近，好像她身后追着个黑洞，无处不在的引力场不断地蚕食鲸吞着她。色厉内荏的江晓媛所有的勇气终于流泻一空，她快要被恐惧压垮了：&ldo;等等！求求你，我不能死……救命！我、我才二十五岁，我父母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不可以死掉的！我、我还有……对，我还有工作，我还有好多事没做，我不能死在这么莫名其妙的地方！救命啊！&rdo;☆、灯塔助理毫无触动：&ldo;抱歉，我听不出你这句话的合理性在哪里，任意一个空间中，每一秒的时间单位里，都有无数比你年幼的生命体因为各种原因死去，他们也未必不是独生。只要是生命，没有不能死掉的，&rdo;见江晓媛实在太惊恐了，灯塔助理竟还试着安慰了她一句。他诚恳地说：&ldo;你就算现在不死，将来也会死的。&rdo;江晓媛：&ldo;……&rdo;她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碰上这种软硬不吃的愣货，一时间被呛得接不上话。这时，她的后脚跟碰到了一个硬物，江晓媛猝然回头，发现那高台居然已经近在咫尺了！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将她往致命的驾驶舱中推，江晓媛本能地挥着胳膊，那些本来凝滞在空中不动的碎玻璃在触碰到她手腕的一瞬间，&ldo;活&rdo;了过来，沿着既定的抛物曲线形单影只地飞了出去，在她手腕上留下了几条浅浅的伤口。细微的疼痛打破了江晓媛最后一丝幻想‐‐这是真的，不是闹着玩的，那个穿得像个棺材的变态真的打算把她塞进一辆刚撞完树的车里。江晓媛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ldo;这是谋杀！谋杀！啊‐‐&rdo;灯塔助理面不改色地辩解：&ldo;我没有谋杀你，撞你的又不是我。&rdo;江晓媛彻底绝望了，她方才有多侥幸，此刻就有多憎恨所谓的&ldo;时空意外&rdo;，如果没有这一出，那她最多是在猝不及防中出了事故，可能几秒钟之内就能不痛不痒地去见米开朗基罗‐‐总比这样一点一点地看着自己接近死亡强。二十分钟以前，江晓媛还觉得自己无比强大，她手里捏着冯瑞雪巨大的一个把柄，可以轻而易举地把她戳来刺去。她甚至觉得只要自己愿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她买不来的，然而此时，江晓媛却好像一只渺小的蚂蚁，一阵小风都能将她掀翻在地，一片树叶都能把她压死，这世界上卑鄙的风雪雨露都掌握着她的生杀大权。一个人在要死的那一刻，家财万贯也好，美貌倾城也好，权势滔天也好，都烟消云散去了，她成了世界上最下等的人，只要能让她再活一分钟，她怎么样都愿意。就在这时，高台上突然响起一个声音：&ldo;暂停‐‐传送程序，暂停。&rdo;江晓媛顿时被撂在了半空，她八爪鱼似的匍匐在地，恨不能十指长出吸盘，与皇天后土化为一体。她的帽子飞到一边，长发糊了一脸，心肝五脏全都是冷的，江晓媛一边冷得哆嗦，一边顺着灯塔助理的目光抬起头，看见不远处另一个带着发光纽扣的人缓步走了过来。灯塔助理静静地开口问：&ldo;明光，你干什么？&rdo;来人没有回答他，径自走到江晓媛面前，端详了她片刻，他温文尔雅地笑起来，弯下腰冲她伸出一只手：&ldo;小姐，还好吧？&rdo;江晓媛从死地里哆嗦回来，整个人还蒙着，被对方闪得头晕目眩。这个人的脸也像电脑合成的，可是合成得十分巧妙，无处不美，美得几近不辨男女，乃至于带着一股说不出的虚假。明光轻轻一提裤腿，蹲了下来，专注地擦掉江晓媛脸上横竖撇捺的泪水。&ldo;我同事的这里，&rdo;明光指了指自己的脑子，&ldo;缺了一段程序，和人沟通有些问题，真对不起。&rdo;江晓媛一听，敢情自己是差点让一个脑缺件的人整死，顿时委屈得哭得喘不上气，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了明光的袖子：&ldo;我……我……&rdo;明光十分理解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转向灯塔助理说：&ldo;一个人猝死，和她在健康情况下预知自己走向死亡，但无法阻止的内心感受是完全不一样的，我们没有权利把这种极大的痛苦强加在别人身上。&rdo;终于有一个会说人话的了，江晓媛一时感动得无以复加。灯塔助理却皱起了眉‐‐他这个动作倒是非常人性化。&ldo;她为什么会被时空风暴剥离？&rdo;明光继续说，&ldo;我看了这次时光风暴的记录，根本原因还是你把路径计算错了，你难道不觉得自己应该负一点责任吗？&rdo;灯塔助理深深地看着这个名叫明光的人，那双极端类人的眼睛里阴晴不定。明光转向江晓媛：&ldo;好了，别哭了，我替你请求启动纠错程序特殊条例。&rdo;灯塔助理：&ldo;但……&rdo;明光抬手打断他，垂下的眼睛看起来有些冷漠，语气依然是温和的：&ldo;助理，对当事人来说，时空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有当下一刻的感受，你让她在死亡前一秒停留了这么长时间，如果是你，你会是什么感受？&rdo;这一句话，险些又把江晓媛的眼泪勾出来，但方才已经没皮没脸地崩溃过了一次，她此时回过味来，不肯破罐子破摔，还是艰难地收拾起了自己的自尊，飞快地用物质捋了捋凌乱的长发，低声说：&ldo;谢谢。&rdo;明光嘴角微微一翘，没吭声。灯塔助理脸上空白了片刻，像个死机的机器人，好一会，他目光才微微一动，像刚跑完漫长的程序。&ldo;通过权限。&rdo;灯塔助理说。江晓媛深深地大喘了口气，几乎感觉自己麻木的四肢又重新涌进了血液。灯塔助理却低头看了她一眼，他玻璃球一样的眼睛在她身上凝注了片刻，那一刻，他的表情人性化极了，似乎含着呼之欲出的怜悯与讥诮。不等江晓媛反应过来，灯塔助理就错开了目光：&ldo;我去取合约。&rdo;他那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