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与桓闭了闭眼,咬紧牙关,他已经可以想象到那盘录像带里记录的是什么了。等待证物科的人送来录像带的半小时里,他总共抽了五支烟,在办公室里踱步了六圈,收到了陈最一发来的两条语音。“哥哥!我知道我中午想吃什么啦,我们在家煮火锅吧!”“哥哥回复的时候记得要发语音,嗯……我想听哥哥的声音了。”语气很轻快,又有些懒懒的。陈与桓猜,他是不是还窝在被子里不肯起床,或者是趴在沙发上晃着腿,还是在阳台上摆弄新买的几盆多肉。说话的时候应该是笑着的,眼睛应该是弯起来的,如果他在旁边的话,一定会准确地吻上翘起的唇角。亲吻是陈与桓正在练习的事情,他在笨拙地学习如何驯养一株温室小玫瑰,试着去感知小玫瑰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感知到的是一种叫安全感的养料,在他的小玫瑰这里,也可以暂时具象化成亲密接触。比如亲吻、拥抱、做爱。小动物喜欢时刻在亲近的人怀里挤挤拱拱,被摸摸头是很舒服的,支棱起来的小耳朵也要照顾到,要闻到熟悉的味道才安心。他的小玫瑰也是一样。于是试着用更多的亲密去淡化那些经年累月的旧伤疤,试着把钝痛替换成甜蜜。只是他似乎忽略了,或许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还有没有愈合干净的伤口,背后那些鲜血淋淋的创面中,藏着怎样残忍的伏线。就像看着月亮的人,只会觉得它的所有隐喻都浪漫,没有人会在这时候想到,在月球被潮汐锁定,永远注定要背对着地球的另一面,有着多少崎岖不平、丑陋难堪的撞击坑。陈与桓没有发语音,他没有信心能控制好自己的声音,于是回了消息:-对不起啊宝贝,中午要加班,等我晚上回家给你做好不好?-(′;︵;)好吧,那我中午自己点外卖好了。路岩因为受伤,今早来得晚了些,刚好在门口碰到证物科的人,听说陈与桓的状态不太对,主动揽下了摸老虎胡须的工作,到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陈队,东西送来了。”陈与桓背对着他站在窗前,指缝间夹着一支燃了一半的香烟。“稍等,我抽完这支烟就来。”他没有再把烟送到嘴边,而是任烟燃着,又听了一遍陈最一发给他的语音。再等一等,容我记住他这一刻的天真和快乐。迟到的牵痛。“老大,需要我跟你一起吗?”陈与桓脸色苍白,周身散发着颓靡的气息,路岩被他踹习惯了,第一次见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有些不放心。陈与桓摇摇头,一言不发地从他手中接过录像带,往走廊尽头的小房间走,脚步很沉重。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过直接将这盘录像带摔碎。如果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可以不带愧疚地和陈最一好好地过日子,努力呵护他的温室小玫瑰,他会用自己这一生去填补小玫瑰成长中缺失的所有,弥补他们走失的那两年。但他做不到自私地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警局只有一台老式dv机,放在鲜少有人去的储物室里,陈与桓独自走进去,被堆积的灰尘呛的咳嗽了一阵。他反锁上门,拉上不透光的深色窗帘,将录像带放进dv机里,深深呼吸了几下,才敢按下播放键。开头的画面是一片空白,投在白幕布上,在昏黑的空间里发着阴冷的光,陈与桓忽然觉得全身乏力,储物室里没有椅子,他直接靠着墙坐了下来。那盘老式录像带记录的,是陈最一的一天。四面是白墙的屋子里,陈最一抱着膝盖,缩在角落的硬板床上,身上穿着宽大的高中校服,双腿蜷起来藏在校服里面,看上去只有很小的一团。画面有些模糊不清,但是镜头离陈最一很近,似乎就架在床尾,陈与桓可以隐约看出,他一直在用袖口和手指去擦拭胸前的东西。陈与桓知道那是什么,他的校牌。这个动作持续了很久,直到一串脚步声响起,像是皮鞋踏在空心木地板上,空洞而有力,在空旷的房间里被无限放大。陈最一显然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一个劲儿地往墙角缩,紧紧抱住自己的胳膊,做着无济于事的自我安慰。陈与桓对他这个动作很熟悉,以前陈树峰和沈兰芝每每向他扬起戒尺,他就会这样下意识地保护自己。但是那时候,只要他在,他就绝对不会让戒尺落在陈最一身上。可也总有他不在的时候。那时陈最一会带着一身伤,到学校门口等他,抬头看着窗棂明亮的教学楼,倔强地忍着眼泪,要在哥哥面前才容许自己哭。